第六章孔雀西南飛
原先隻有七戶人家的攀枝花.在60年代中後期到70年代初,才進來第一批開發者。當時住的席棚子人稱革命大工棚。夜裏輪流值班,警惕狼的襲擊。有人外出,要緊的是捎點鹽來。苦則苦點,大大小小的向往總是有的。譬如:什麼時候能把攀枝花建設成四川農村那樣就好了。譬如:晚上看場露天電影。背上水壺,提上馬紮、手電,爬上一兩小時的山路,再往露天銀幕跟前席地一坐,嗬,這份享受!
窮家破業過慣了的人,承受力大。包括對髒、對亂的承受力。
趙忠玉出訪日本時,洋人分不出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趙忠玉自己想想,中國人、日本人都是人,為什麼中國的廣大百姓不能生活得這麼幹淨、衛生、舒適?為什麼我們地上有痰,路上淌水?為什麼攀鋼人這麼賣命工作,就不該住好些、吃好些、生活礙好些?各廠礦單位,鍾要準,燈要亮,地要幹淨!鍾不準比沒有鍾更討厭。燈不亮不如把燈掐了。
我跑過攀鋼的電修廠長長的圍牆上鋪滿了三葉梅,真正的一溜花牆。我不由走進廠內,兩旁的白玉蘭、月季花夾道歡迎。據說1985年時院裏還雞鴨豬狗爛泥塘似的。如今噴水池好像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似的不斷往我身上噴灑’著沁人的水滴。更有曲折的回廊、廢鐵焊成的葡萄架。砌著花色瓷磚的公廁有專人每天灑香水,每天放三次手紙。我特意入廁聞香。哦,感覺很好。工人都愛上班前、下班後在花圃、噴泉、回廊處小憩。再不忍心往這麼美麗潔淨的地上扔煙頭什麼的。工人舒心,生產增長,事故減少。
真好!我對電修廠的謝副廠長說。
“其實也花不了幾個錢。”謝副廠長說。
一切關於烈火、鋼花的對鋼鐵工人的禮讚,都不如在煉鋼爐旁幹上一天實在。暑天的爐前工,如同在烤箱裏幹活。每人每天要蒸發近三十斤汗水。爐火在他們臉上烙下了黑紅粗糙的印記。我真覺得像這樣的人,給他們多少享受都不為過。
攀鋼有一萬八千名單身工人,其中一萬五千人是老單身。來時是農村小夥子,婚後妻子在農村。一年回鄉探親一個半月,大家安排在農忙季節回家割麥、種稻、犁地。趙忠玉說,大家都是人。他們一年的錢都用來探親了,還要在家鄉訪友上貢,否則扔下愛人、孩子在家不放心。一定要把單身宿舍搞好。
攀鋼的單身宿舍有五十六幢。我走進路過的一幢宿舍,叫木棉公寓,十四層。一樓有冷飲廳、供應蓋碗茶的茶座。二樓是一個大平台,舉辦花展似的擺滿了花盆。平台裏麵是一個大餐廳,有雅座。單身漢要招待朋友,要過生日,可預約訂餐。冷食、小菜、點心,我看也看不過來。聽說一元三角可吃一份豐富的點心:兩隻賴湯圓、兩隻豆沙包、一碗擔擔麵、一碗銀耳羹、四塊糯米糍粑。我走進電梯即興在三樓停下。攀鋼的單身公寓都是旅館化的。每人鋪的、枕的、蓋的和每人一把的折疊椅,都是公司發的。服務員拿著鑰匙問我需要打開哪間房看。我看317房正開著門,幾個工人在下棋。桌上攖著幾種飲料:高橙、桑椹,還有白酒。枕邊掛著鏡框,裏邊滿是妻兒在家鄉的黑白照片。枕旁的相冊裏是妻兒來攀鋼探親時的彩照。夜夜守著照片睡,夢裏到家幾多回?我指著照片上的一個小夥子,問相冊的主人:你兒子多大了?這位煉鋼工人說:十八歲。完成了。
照片上的那位“完成了”的青年,又可以來攀鋼幹活了。這位快退休的老工人,他對兒子的撫育就完成了,他對攀鋼的貢獻,也快完成了。
完不成的,是對於我們的鋼鐵工人的關照。如何地關照也終究不會覺得“完成了”。攀鋼對生活後勤集中統管。生活服務公司的經理張祖生,我見過一次。攀鋼怎麼這麼多精彩和厚道相融、精細與氣魄一體的人物。如果我是趙忠玉,我慶幸有這樣一個張祖生;如果我是張祖生,我慶幸遇上了趙忠玉。張祖生講及攀枝花市是大工業小農業。食品的自給能力很低,運輸又緊,而職工超前消費的意識早已形成。生活服務公司在全國建立生活物資供應基地,利用地區、季節,價差給職工實惠。節前每個職工可買一份公司代購的雞鴨魚肉之類。後來想到職工各有所好,有人隻想吃魚,有人不愛吃肉。於是把雞鴨魚肉等分成ABCDE五組,由職工自選。攀鋼十幾萬職工的家屬,連不認字的老太太都知道ABCDE普及英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