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岩石和金屬撞擊發出的聲音很快就沿著九方山四方池周邊傳播開去。

林間巡邏即將收尾的白路舟凝神聽了一會兒,抽出對講機,問:“誰在林子裏做什麼”

對講機在信號不太好的山中“刺刺啦啦”地響了一會兒,有人回道:“在你斜上方2點鍾的方向,發現可疑人物。”

白路舟收了對講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裏出現了前幾天在林區遇到的那幾個建大學生的影子。“死不悔改”“不知好歹”之類的詞跳進他腦中,讓他不由得心生怒火,轉身拔腿就往聲源地跑。

而“可疑人物”對這一切還渾然不覺,正埋頭將錘子揮得驚天動地。

“誰誰在那邊”

一聲嗬斥傳來,夾著春見小腿的石縫崩開,她試著抬腳,除了有些僵硬似乎還能走。

接著一股冷冽的芳香從裂開的石縫中幽幽傳來,她伸手探了一把,又將手指湊在鼻子下麵聞了聞。

裹挾在生冷寒氣中的是一股芳香,是來自遠古生物腐朽成泥的味道。

似乎有了某種無法立馬宣之於口的發現,春見初步斷定這腳下的岩石很有可能存在油葉岩,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她沒理會那聲質問,立馬又低頭繼續敲打起來。

白路舟三步並作兩步跨下來的時候,正看到春見拿著噴漆在腳下石壁上噴碼。當下,他衝過去一把奪過春見手上的噴漆,正準備飛起一腳時,春見抬起了頭。

見是個女的,他忍了,但斥責少不了:“怎麼又是你”掃了一眼奪過來的噴漆問,“這次又是要做什麼”

“做標記。”春見看來人裝扮眼熟,放下戒備。

白路舟低頭看了看噴漆,隔著手套用拇指撚著瓶身,掀起眼皮:“標記哦,你畫個圈是不是打算日後來占山為王啊”掃了一眼春見腳邊的羅盤,“還測上風水了你是打算在這裏建宮殿還是修陵墓”

“不是。”春見撿起羅盤介紹,“這不是風水羅盤,是我們地質勘測用來測量山體傾角和……”

白路舟不耐煩,粗暴打斷:“我管你是用來做什麼的,誰允許你在林區敲敲打打,引起雪崩怎麼辦”

春見眉頭一皺,立馬給了眼前人一個“文盲”的定義,但對方畢竟是軍人,隻好給他解釋:“引起雪崩的前提是山坡擁有大量積雪,而九方山隻是地處緯度較高,卻沒有常年積雪,這不會引起雪……”

“就算引不起雪崩,你在這裏敲打什麼敲打,你萬一——”他“萬一”了半天“萬一”不出個所以然,隻好不講理,“你敲打什麼敲打,誰允許了”

真是秀才遇上兵。

春見反問:“我們來九方山勘測,是經過了相關部門同意的,包括你們中隊長,你不是也知道嗎”

言外之意,該允許的都允許了。

白路舟被對方給噎得暫時落了下風,正搜腸刮肚想回敬的詞,便注意到春見露在外麵腫著的腳踝。

骨骼纖細,皮膚白得亮眼,所以出血發紫變腫的地方就顯得有些猙獰,但觸感一定不錯。

“能耐啊,大雪天的露腳脖子,你擱山裏走秀呢”白路舟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知不知道現在山中氣溫零下二十多度,你不想要你的腿了”

“不是不想要了,”春見吸了口氣,“我的腳剛被卡到石縫中,不這樣出不來。”

聞聲,白路舟猛然抬頭,撞上春見正在凝視他的眼睛,大、明亮、濕漉漉的,很勾人。

他耳根發燙,幹咳了一聲:“真夠可以的,你同學呢不管你還是說你是一個人上山的你以為你是誰啊,這麼虎氣,嫌命長了”

春見接不上話,但畢竟對方也算是好心。她簡單說了一下前因後果,然後瞥見他右臂的袖章上“森林武警”的字樣,便問:“武警叔叔,我能讓你送一下嗎”

“什麼叔叔”白路舟被雷得不輕,掩蓋在軍棉帽和口罩下麵的臉一抽,“你當你五歲啊,還‘叔叔’”

本來啊,春見不覺得自己叫錯了,因為書上都是那麼寫的,有事找警察叔叔、解放軍叔叔,於是心裏還挺義正詞嚴地想不叫叔叔叫什麼

白路舟小心翼翼地將春見腳踝處的褲子放下來,指背無意劃過那裏的皮膚,心道,果然很滑。

肖想完了,他又把自己的護膝取下給她戴上才站起來。

起身過程中,春見掃到了他露在外麵的半張臉,大概能看到一半高挺的鼻梁,山根連接的眉骨很高,睫毛被霜雪染白,茶色瞳孔嵌在幹淨眼球裏像碧水當中一尾靈活的魚。

“看什麼看”白路舟將自己的手套脫下來,拍了一下春見的腦袋,然後抓過她手塞進自己的手套,“手都凍成冰錘子了。你是蠢蛋嗎手套都不戴,大雪天的,你在這裏秀智商呢”

白路舟的掌心寬厚、溫熱、幹燥,指腹處有粗糲的繭子,接觸起來很有質感,讓人覺得真實、可靠。

當然了,春見想,也有可能是他那身製服給人的錯覺。

春見搖頭:“戴了,被風吹走了。”

“哦,那還是蠢嘛”說著,他蹲下,“上來吧”

“你要背我”

“你叔叔都叫了,我能撂下你不管”

春見擺手:“不用。其實我還能走,就是可能會慢一點,需要你給我探個地形。”

白路舟催促:“你少廢話,趕緊的,我還等著回去補覺。”回頭又瞥見她那被風吹散的頭發,於心不忍又起身將自己的帽子取了扣在她頭上,嘟囔,“算替我閨女積德了。”

溫暖鋪天蓋地蔓延到全身,那是一種她從沒體會過的被嗬護的陌生感覺,春見隻覺得自己胃部有過一陣輕微痙攣。

之後,她回神,對方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

沒給她細看的機會,白路舟用手將她頭頂上的帽子使勁往下一壓遮住了眼睛:“老子長得是很帥,但你沒必要看得這麼起勁兒,你再怎麼看,老子也不可能看得上你。”

春見:“……”

他彎腰抓起春見的背包,還沒撿起來就大罵一聲:“我去,你這包裏裝石頭了吧,這麼重”

春見點頭,指著腳邊的石壁:“剛采集的樣品,我自己背吧。”

白路舟推開她的手:“你得了吧,你背著石頭,我背著你,重量不還在我身上嗎”

他不再給春見廢話的機會,將她的背包掛在胸前,然後蹲下將她背起,卻在起身的時候,扯著脖子後悔:“你是女的嗎怎麼這麼重”

春見無地自容。

西伯利亞寒流帶來的強盛冷空氣擦過林區雲杉高大的樹身,將紛飛的雪盡數吹向四麵八方,而眼前的,打著旋落到春見的臉上,融化後滴在了白路舟幹淨的後腦勺上。

呼吸間,寒風灌進鼻腔,形同刀割,春見不自覺就被白路舟後腦下露在外麵的脖子吸引,本能驅使,將臉埋進去。

讓人上癮的溫暖,並且帶著男人身上濃鬱的荷爾蒙和淡淡的煙草味。

冰涼的鼻尖、軟綿的嘴唇,帶著緩慢呼吸的觸碰,白路舟渾身一顫,差點崴倒:“你瘋了嗎這什麼地方你勾引我”

春見搖頭,牙齒打戰:“我……我……冷。”

“冷,你……”算了,不生氣,他又道,“我警告你啊,別以為在這荒郊野嶺裏,你就能對我做什麼,我們組織是很有原則的。報恩就算了啊,而且就算你想報恩,你的以身相許我也沒興趣,我喜歡的是那種膚白貌美大長腿,你這種的,我看不上。所以你不許亂來,聽到沒”

春見隻覺得冷,其他感官都跟退化了一樣,心裏覺得好笑,但笑不出來,隻好“嗯嗯”兩聲代表聽到了。

之後風聲呼嘯,飛雪肆虐,走過的路、留下的腳印很快便被掩蓋,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