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隻穿內衣褲,一邊忙一邊指揮我。一會兒叫我把炮彈裝進炮筒,一會兒叫我找彈藥箱。我光著腳在戰壕裏亂跑,士兵隻需要執行,不需要腦筋。
突然,樓裏的警報響了,如同戰時的警報,嗚嗚地響個不停。那位穿內衣褲的指揮官聽而不聞,一副人在陣地在的指揮若定狀。我說,好像是警報?指揮官不理。指揮官哪能聽士兵的?可是,嗚嗚聲大作。我說:一定有情況!指揮官這才看了我一眼,又回到戰壕裏大忙。我說不對,我得到門外去看看!我打開房門走進過道,看見一個個屋裏的人都裹著大衣往電梯、樓梯方向走呢。我趕緊返回說不好,一定有火災,我們也得走。
指揮官的回答,還是僅僅一瞥。
火災不火災又怎麼樣?他的職責是收拾他的資料。我一無辦法,又衝到門外,看見通往樓梯口處,還有最後幾個正在往那兒走去的住戶。那就是說,人家都走了,這麼大個樓,隻剩我們兩人了。火勢已經很旺,下一分鍾就要爆炸,我們走不出去了。“樓裏的人都走了,我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士兵向指揮官喊著。當然,我的想象總是跑得飛快,大樓爆炸隻是我的想象。不過我到底把指揮官唬住,他同意撤離陣地了。
我光著腳就要往外跑,他說他總得穿衣服。而且,一如平日的穿戴,一件不減地穿著。好像電影裏的將軍,明知就要殉國,也要衣冠筆挺。
那麼,我的光腳也有時間套進大皮靴了。還得拿上大衣,紐約冬季的午夜叫人瑟縮。好容易等大將軍威武地走出,電梯裏已經滿是警察,不讓進了。隻能走樓梯,那麼,一定是火災了。報警器還在大鳴,我們踩著鳴聲急急地一層層地往樓下走。哥大的這幢建築,實在是大極了。高還一般,大約20層,就是特別寬,半條街似的。樓裏都是各國來的學生,還有訪問學者。平時靜靜的,好像沒住什麼人。這一拉警報,就覺得一下把人都從一個個口袋裏倒出來了。
黑黑的院子裏,密密的人頭。我想起泰坦尼克號上,那些無望的遊客。有些人站得很遠,大概是怕萬一大樓爆炸。我問旁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說,火災,是吸煙引起的;有人說,火災,是做飯引起的。我告訴夢溪。夢溪說:我怎麼沒看見火苗?我說,這樓這麼大,好像泰坦尼克號,早就進水了,遊客還不知道,照樣開舞會。
夢溪無語。指揮官離開了他的陣地進入一個凡俗世界往往比常人更無常識。我光著腳,套著大皮靴,在紐約凜冽的寒夜裏,體驗泰坦尼克號上難民的感覺。
待我們終於可以重返大樓時,我想,我暫時不打算競選紐約市長了。
我對哥大雖然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特殊的感情,不過人在哥大卻時時想念哈佛,或者說,我根本就沒有離開哈佛。
10年過去了,如果今天我重返哈佛,也許還是一種並未離開過的感覺。紅磚牆綠草地,哈佛的雕像親切地俯視著我。走進燕京學社往右拐,便是社長辦公室。左拐,是燕京圖書館,借閱台及書庫。按動電鈕,像一麵麵牆那樣的圖書,開始移動著向我秀書。渴了那邊有沙濾水。哈佛女子圖書館人少,在二樓隨便找個有電腦插座的書桌,待上半天。餓了去學生餐廳吃份比薩,要不去哈佛廣場拐角一家餐館,那裏的熱芝士太好吃,而且還可以先在三角地的報攤買份報。吃完熱芝士再到不遠處去逛書店,看有哈佛字樣的文具或玩具,哦,我就知道你還在這裏,哈佛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