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由於年關將近,有了零零落落的鞭炮聲,一輛熄了火的白色麵包車躲在一片住宅樓的黑影裏,車裏除去司機,還坐著大胖子房亮,在黑暗中不錯眼珠地盯著對麵的樓洞。看到前一撥送禮的出了樓洞,他對司機說:“輪上咱了,動作快點!”他推開車門,腳還沒有沾地,看到又有兩三個搬箱子抬包的人進了樓,像突然從地縫裏鑽出來的一樣,他趕緊又收回腳,關上車門。房亮小聲地罵上了:“他媽的,這是什麼世道,送禮還得排隊,跟做賊似的!”司機也提醒老板:“排隊倒不怕,就怕送禮的這麼多,袁頭記得住誰對誰嗎?如果鬧混了,我們費了半天勁,人家根本不知道是誰送的,那不是瞎子點燈——白忙乎嗎?”
“不會的,現在的頭頭,即便記不住送禮的,但絕不會忘記不送禮的,那你就等著挨治吧!再說,你也得看看是誰來送,送什麼?我房大胖子一來,誰會記不住?我送的東西也一準叫他忘不了……”前一批送禮的終於也出來了,他們趕緊搬著箱子下車進樓,房亮上到三樓,敲開了袁輝的房門:“袁區長,提前給您拜年!”
“也給你拜年。”袁輝的熱情帶著客套和距離。他的房子裝飾堂皇,靠門口的廳裏擺滿大箱小包,主人顯然還沒有來得及收拾,房亮的司機把兩個大紙箱子也搬進屋,袁輝明知故問,“這是幹什麼?”
“拜年哪有空著手來的,日本原裝的VCD,還有一批好萊塢的電影光盤,知道您有文化,口味高,不敢給您送俗玩藝兒。”
房亮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大紅信封,“聽說您有個寶貝兒子?”袁輝喊了一聲:“小笛,過來。”從裏屋走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袁輝教導兒子,“叫房叔叔。”孩子學舌:“房叔叔。”房亮答應著,把大紅信封塞到孩子手裏:“這是房叔叔的見麵禮。”袁輝繃臉:“房總,這可不好。”房亮裝得大大咧咧:“什麼好不好的,過年要說吉利話,再說,我也有事得求您哪……”
“什麼事呀?請講。”
“你們機關再有兩天就放假了,請您下令趕緊把工程款給我撥過來,要不然我這年關就過不去啦!”
“好吧,我明天就讓他們辦這件事。”
“那就告辭了,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隻用了幾分鍾的時間,相互間沒有一句廢話,可見大家都是高手。房亮下得樓來像發射子彈一樣往地上吐了一大口痰,不再說一句話就登車而去。
從早晨一起來宋文宜就神情緊張,各屋子找貓都沒有找到,伺候盧定安吃了早飯,又開始“花花”地到處呼喚,往常隻要她叫上一聲,花貓會跳到她身上來,今天她裏裏外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不見花貓的蹤影,見盧定安拿著包要出門,愣愣地問:“你幹什麼去?”盧定安詫異:“咦,還能幹什麼去?當然是去上班嘍。”
宋文宜有些六神無主:“等一會兒再去不行嗎?花花一夜沒回來,你幫著我找找。”
盧定安不耐煩:“不用找,這幾天它發情,肯定是跟著哪個公貓跑了,過幾天自會回來。”“我老覺得不對勁兒。”
“你就喜歡疑神疑鬼。”盧定安沒有工夫跟她費話,轉身就向外走,聽到妻子還在身後嘮叨,“晚上早點回來!”他剛出大門,眼睛在找車,腳下被絆了一下,赫然看見花貓死在了門邊,心裏悚然一震,彎腰托起死貓又回到屋裏。宋文宜接過死貓大驚失色:“花花,花花……”她呼喊著,淚流滿麵,癱坐在地板上,“你怎麼啦?是誰這麼狠心害死了你!”盧定安也心疼,心疼貓更心疼老伴兒,不管怎麼說花貓也是一條性命,養得時間長了,即便像他這樣從來沒有對花花表示過親近的人,實際上心裏也對家裏有隻貓感到習慣了,貓的突死毀壞了這種習慣與和諧,暗暗神傷,他蹲下身子,勸解妻子:“哎哎,你怎麼啦?這不過是一隻貓……”宋文宜目光呆癡:“花花,他們為什麼要害死你?”
盧定安煩了:“哎呀,花花不是別人害死的,肯定是它自己不小心從樓上掉下來摔死的。”“你聽說過貓還有被摔死的嗎?它是吃了人家的毒食,爬回自家的門口才死的。”“那就是因為它叫春吵得人家睡不好覺,才給它下了毒。”
“是誰這麼狠毒?”宋文宜嘟嘟嚷嚷,“這可不是好預兆,老盧啊,你可千萬多注意呀,能不發脾氣的就不要發脾氣,能不批評的就別批評人,少說話,少得罪人,花花報警,可能還會出大事,你趕快給小沛打個電話,他聽你的,叫他不能再自己開車了……”
“你又來啦,死的是貓卻又跟人硬扯到一塊兒了!”盧定安直起了腰,“我若是給兒子打這樣的電話,他今後就不會再聽我的了。”
“你不打我打,反正我也得叫他回來幫著我到公園把花花埋了。”
“什麼?還埋到公園去?”盧定安看看表,不再跟妻子噦嗦,夾著包匆匆向門外走,迎麵正撞上剛要進門的於敏真,他一愣,“敏真?有事嗎?”沒有事誰敢登他市長大人的門口?沒有大事都下不了這個決心。但現在一個門裏一個門外,讓於敏真能跟他說什麼事,就含糊其辭地推說沒有什麼事,隻是來看看宋大嫂,盧定安求之不得地說,“你來得正好,快進去勸勸她吧!”
他說完自己先走了,於敏真返身給關好門,疑疑惑惑地往裏走。她也幾乎一夜沒有睡,麵色青白,眼泡浮腫,剛才趁兒子吃早飯的時候化了點妝,隨後送兒子到學校,再到電話局交費辦理了“來電顯示”的服務項目,買了一部能夠錄音的新電話機,這才開車來到盧定安的家,主要是想跟宋文宜念叨一下無法跟別人說的痛苦,借宋文宜的口再傳給盧定安,目前也隻有盧定安的話也許還能約束一下簡業修。想不到宋文宜自己也成了這副模樣,神色淒楚,眼淚汪汪,見了她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在客廳裏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才發現橫躺在宋文宜腳邊的那隻大花貓,於敏真嚇得叫起來:“喲,它是怎麼死的?”
宋文宜還在嗚嗚咽咽:“被人毒死的。”“是誰這麼狠毒?”於敏真的眼圈也開始發紅,她倒不是疼貓,而是另有讓自己傷心的事。
不管因為什麼,有於敏真陪著一掉淚,宋文宜心緒反而好多了,開始大談她是怎樣把花花從很小的時候養到這麼大,花花又是怎樣的聰明可愛……於敏真假裝認真而又感興趣地聽著,還適時地隨聲附和的哼唧幾聲,直到宋文宜哭夠了,說夠了,才提出讓於敏真陪她找個好地方把花花埋了。於敏真怎敢不答應,宋文宜抱著死貓,又找了把小鐵鍁交給於敏真,兩人出門上了車,於敏真讓宋文宜把死貓放到後背箱裏,宋文宜卻堅持要在自己懷裏抱著,並指使於敏真往西郊開,走到半路宋文宜才忽然想起,於敏真不是閑人,平時也沒有串門的習慣,來找她一定是有什麼事,就問:“你不上班來找我,有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