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知道,在很久以前她就是一株山茶。
而現在,她是他窗前的一株山茶。
他是個愛花的人。
第一眼看到他,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待想要細細去感覺時,卻又蕩然無存。她第一次見他時,還在她熟悉的森林裏。一場暴雨後,她的枝折斷了幾寸,他小心翼翼地拿布帶給她包紮枝條。“若你成人,定是個極為清麗的妙人兒。”恍惚間,她好似聽到他這般呢喃。
燦爛的陽光透過重重葉片灑下,籠罩在他身上,將他本就白皙的臉龐襯得越發透明。他的頭微微低著,那極為專注的神情讓她好像連深紮在地下的根都輕顫了幾分。她若是個人的話,此時必然會為他動容吧。
陽光依舊燦爛,她輕輕舒展枝條。唔,他包紮的技術不錯,原本斷裂的地方已經幾乎愈合如初。再抬頭瞅瞅太陽,瞅瞅地麵,什麼都沒變,就是感覺少了些什麼。少了什麼呢??她努力地思考……
N多天過去了,她還在思考……
直到他又來到她身旁。嗯,這樣就什麼都不缺了。她在心裏如是說道。她終於發現那份缺失感是因為少了什麼,就是少了眼前這個男人啊。
他用水將她所生長的土地打濕,輕輕地將她的根從土地中拔出來。她是該恐慌的,可此時她確並無一絲驚恐,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把她放進他背後已經墊了厚厚一層泥土的背簍,一步一步地走回他的家。心中似還夾了幾分欣喜。
這樣,就能一直待在他身邊了吧。
他把她栽在他的書房窗前,她正好可以透過敞開的窗看到他。他是個十分用功的人,每日都會在書房讀書,卻不似以前看到的書生那般搖頭晃腦,他隻是靜靜地坐在窗前,一頁接一頁地翻,一本接一本地看。
每當他看累了的時候,他都會抬起頭來,淡淡地朝著她笑。那笑起來的絕世風華,耀了她的眼,印了她的心。
她喜歡看他笑的樣子。就像陽光灑在她身上一樣,很溫暖。
春去秋來,一晃眼已過了幾個年頭。他還是坐在書桌前,靜靜地看他的書。幾年過去,她隻知道他叫夢澤,玉夢澤,其餘的,她一概不知。
而她,已經可以幻化成人,不過靈力不夠,每次隻能趁著夜晚吸收月華才能小小地維持那麼一小段時間。不過她已經很厲害了,她比那些隻能等到第五百個年頭時才能化人的前輩們早了足足一百年呢。
於是,在某個風高月明、不宜殺人放火的清爽夜晚,某個剛剛化形的花妖突然出現在某男塌前。原本睡容恬淡的男子突然睜眼,一臉詫異,卻因她眼中的純淨慢慢散去。
四目相對,半響無言。難言的溫馨在漆黑的小屋裏慢慢化開,將他心底一塊空隙填滿。滿滿當當,再也裝不下別的。
我瞪我瞪我瞪瞪瞪,看誰比誰眼睛大。屋內兩人眼神交戰之間仿佛擦出了嘶嘶的火星。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率先出聲。
“喂,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是誰?”她很好奇。
“嗯,那你是誰?”他灰常淡定。
“我是你窗前那株山茶。”某妖指指他書房窗前,突然想看看他聽到這話的表情。
某妖失望了“嗯.”某男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瞅瞅空無一物的窗前,神色不變,還是異常淡定。 某男搖搖頭,幾不可見地歎了口氣,複悠然入眠。
“哼,你不好玩,我回去了。”某妖氣鼓鼓,化成一道光,又變回了他窗前那株山茶。在他能看見的那處,她把所有的葉子都背向他,就像偏過身不理他一般。
自此,每天夜深時,總會有個化人的花精出現在他麵前。他生性愛靜,但靜靜地瞧著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倒也不覺聒噪。
一日夜深時分,她照舊出現在他眼前。他困極,也便沒了精神來聽她絮絮叨叨說她在森林裏的事。兩眼一閉,便要睡去。
她不高興了,“喂喂,你別睡覺呀,聽我說嘛。”她不住地搖晃他,想讓他清醒起來聽她說。他雙臂一伸,把她整個禁錮在懷裏,不讓她再折騰。“早些睡吧。”她又撲騰了一陣,見毫無作用也就不再動彈,安心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兩人都已陷入沉睡,夜風從窗口輕輕地拂過,帶走了一聲不知是誰細微若無的輕喃“祝你們幸福。”靜默半響,“師兄,但願你能忘了我。”風還在吹,隻是那聲音卻悄然不見,消失在靜謐的夜空中。
伴隨著那聲音慢慢隨風消逝,一束白光從天而降,籠罩住她全身,她似是有所察覺,嚶嚀了一聲,窩在他懷裏的身子換了個姿勢,又沉沉睡去。
兩人都不知道的時刻,她的額間閃過一抹山茶花的印痕,又迅速消失,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