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為你祝福(3 / 3)

他少年離家,在外漂泊了二十來年,是這個比他大三歲、抱金磚的女人,替他贍養老人,哺育幼子,荷鋤稼穡,和睦鄰裏……她本來就不是天仙,歲月的風塵又格外地不留情,早已把她凋敝成一束晚秋的瘦菊,女人的風韻和心氣都已離她而去,她活著,隻是聽憑慣性。她是為他走到今天的。所以,他永不能當陳世美。

情天愛海也是一種宿緣。麵對威嚴的生命法庭,我們隻有兩種選擇:或順從,或反抗。

順從其生,然而苦海行舟,生命不能暢其流;反抗即死,然而天公地道,可以享受瞬間輝煌。是求其瞬間,還是求其長久,神到底網開了一麵,讓每個靈魂盡求其尋。

你的不幸也就在這裏,他把生死的選擇擲給了你:何去何從?全憑你!

5

你的第一個選擇,當然是遠走高飛。

像倔強的簡·愛一樣,你猶如一支離弦的箭,頭也不同地逃離羅契斯特,孤苦零丁地跋涉在無望的荒野上。一場天火正在熊熊燃燒,紅色的火雲逐漸式微,黑得發狂的烏雲乘機大舉進逼,勾畫成一幅驚心動魄的《天柱欲折圖》。俯首下望,千涸的大地裂開一道道黑深的傷口,綠樹、紅花、飛禽、走獸,象征生命的存在遍尋無著,隻有枯黃的蘆葦在狂風的撕扯中呼號。然而你已全然失去了感覺,你的心在淌血,身後留下大朵大朵的血痕。此時此刻,你終於得到了一場痛哭。你呼喚蒼天,哀求諸神:“誰來救救我?”

沒有誰救你。

誰也救不了你。

你隱忍著,邊走邊跑,絕望地呼著A君的名字。最致命的,就是你此生此世,也不能剜去心中的這朵紅玫瑰,它已鐫刻在你的生命基因之中,如同普羅米修斯的心髒,即啄即生,永啄永生。除非死,你不能放棄這份愛。

至此你終於明白了。隻有你才能救自己。

你終於頑強地站定了。頭顱高高揚起,雙手伸向東天,像一尊想要擁抱太陽的神像。你不再顧及天庭的規矩,也不在乎人間的限製,隻把你的的本質呐喊出來:

“我……不……服……!”

“我……不……認……命……!”

石破天驚……豪雨如注……這是上天在羞辱你,還是在歌吟你?你不在乎,因為你沒有做壞事,你的愛是世界上最純真無瑕的真愛——你尋求的隻是獻身,而不是得到,更不是占有。名分於你,與金錢、功名一樣毫無意義。你要給現代女性提供一個全新的參照係:什麼是真正的男人和真正的女人之間的愛,是高貴的男人和高貴的女人之間的愛,是好男人和好女人之間的愛。

起風了。風起於青萍之末。吹皺一池春水。卷我屋上三重茅。蕭蕭風聲裏,送來一株古柏蒼老的歎息:

“當年,就連羅丹大師也鑄下了大錯。姑娘,你不怕晚境悲慘嗎?”

你捧起一大把無名的野花。它們的花瓣很小,形狀圓而普通,顏色也不濃烈,隻是淡淡的素白。和這個鎏金溢銀的世界相比,它們是顯得太樸素了。然而從它們小小的身體裏,釋放出濃烈的香氣,看得出來它們是用盡了全部的力量。你把它們的濃香撒向大地……

6

我想為你歌一曲:“風蕭蕭兮易水寒……”

和你相比,我卻是太羞愧了。我恨自己是個懦夫,不敢像你一樣,高舉起從頭越的大纛,勇往直前地穿越五千年的風煙。

但我願為你做喀戎。喀戎是希臘神島上的森林精靈,他崇敬普羅米修斯的英雄舉動,甘心情願用自己的身軀,替換下被縛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羅米修斯神,替他忍受著惡鷹的吸食,也不在乎被遺忘的孤寂,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永恒……並且,我還比喀戎多了女人的激情,女人的祈盼,女人的力量,女人的呼喊——這呼喊,已積蓄了漫漫湲湲一百萬年,此時此刻,漲起了莊嚴的轟響:

“為——你——祝——福!”

“為——你——呀——祝——福……”

一九九五年四月一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