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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心我的病人——那個夜半撥打谘詢熱線的求助者,與日前發生的一係列殺人案有著某種關聯。

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或者說,是一種閑暇之餘的職業聯想。

一般來講,係列殺人案有著較為明顯的模式。被害者大多具有相似的背景,或是某些特殊的外部特征,作案手法通常具有高度的儀式化,並且,殺人動機往往也很耐人尋味:實施者多半是那種心理有問題的家夥;他的內心深層渴望著死亡,於是不停地製造出令他人死亡的事件。

本市發生的一係列少女被害案件無疑符合係列犯罪的特征。

半年前,一名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孩兒被曝屍荒野。晚報上說,據警方調查發現,死者係頸部被扼導致窒息身亡,全身裸露,但沒有被奸的跡象。此案尚未告破,在最近短短一個月內,竟上演了罪惡的續篇:又有兩名女孩兒的屍體被扔在西郊的荒山上,作案手法與半年前極為相似,而且,被害人之一的處女膜依然完好,另一名雖說已不完好,卻不是新近遭破壞的。據內部人士透露,女孩兒們青春的肌體受到了令人發指的摧殘:她們花蕾般的乳頭被惡魔的牙齒咬得麵目全非。

這起係列殺人案令全城驚悚。人們紛紛千叮萬囑自己的花季女兒,讓她們一定要時時提防隨時可能出現的變態殺人狂。

出於職業習慣,閑來無事時,我為犯罪分子描畫了一幅心理肖像:他一定是個內心極為陰暗的家夥,也許是一個性無能的男人,年齡可能偏大;當他沒有能力讓自己保持正常的性行為時,他就可能把性無能演繹為性謀殺。他一定有著不幸的童年,母親從小不喜歡他,父親不是虐待他,就是已經離家出走。他的少年時代伴隨著壓抑的白日夢、強迫性手淫、極度自我孤立、習慣性說謊以及逃學與叛逆。他還可能喜歡虐待動物,殘忍地拔下螞蚱們細弱的腿,或者扭斷野貓的脖子。他是個孤獨的家夥,他的住所散發著陰濕的黴味;他一定是獨居,沒有女人或者女人早已離他而去。在他漸漸進入性成熟的春春期,或許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件,而這事件一定與女人的乳房,特別是乳頭有關;這一事件在他的記憶中可能仍很清晰,也可能已經模糊,被歲月深深夯入意識的最底層,卻不斷在暗中興風作浪。當然,如果用心理分析的一係列手段,比如說深度催眠、自由聯想,想必可以挖掘出那些深埋已久的、細碎的根須。

我發現,我的病人可能具有上述人格特征。

這裏應該糾正一下,嚴格地講,“我的病人”這樣的稱法並不準確,因為我不是醫生,就不能說人家是病人。我是一名心理谘詢師,不是醫院精神科或心理門診的大夫;我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我的工作職責是提供心理指導,不是給人家開方用藥。一般來講,我們把前來谘詢的人稱為來訪者,或谘客,而不是患者或病人。心理問題並不等於“腦子有病”,人世間沒有絕對健康的人,就像地殼裏找不到百分之百的純金一樣。盡管如此,出於習慣,我們業內的同行們在交流各自的案例時,還是經常有人口誤,將來訪者稱為“我的病人”。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觀點來看,這樣的口誤也有著深層的原因。行業規則要求我們與來訪者之間建立平等尊重的朋友式關係,而在醫院,醫生與病人之間,多數情況下類似教練與學員式,或者領導與下屬式的關係。

那個男人,“我的病人”,甚至連來訪者也算不上。他隻是撥打了我的心理谘詢電話。1606777。這個號碼跟我的辦公電話相連,並且可以轉移到我的手機上;我每天入睡前,都要把手機塞在枕頭下麵,就像塞進一枚小型炸彈,不知它會在何時被引爆,也不知道在黑夜裏,會有什麼樣的事情在這個世界上發生。

我清晰地記得,在間隔不長的時間裏,那個男人已經打過三次熱線,都是在午夜過後,或淩晨時分。萬籟俱寂,夜色深重,人與夢格外纏綿的時分,電話鈴就在耳畔轟然炸響。這是我最為頭疼的事,但又沒有辦法。有幾次,我真想關掉手機,任窗外洪水滔天也不再理會,用被子蒙住頭臉重新潛入美妙的夢境——然而不行,我不能這樣做。職業操守是一方麵,經濟效益是另一方麵。而且,我還擔心,假如電話線的另一端是一個打算馬上告別人世的失意者,也許,我拿起了電話,就能暫時牽住一個鮮活的生命,不至於讓它立即墜入死亡的深淵。發生這樣事情的概率可能非常小,但誰又說得準會不會被我遇上呢?幾千萬分之一的大獎都有人會中得,可見概率這東西有時是靠不住的。

當那個家夥第四次打來電話時,我幾乎都不想接聽了。我揉著沉重的眼皮,一邊瞄著手機上顯示的號碼,一邊想著怎麼盡快打發了他。可是就在這時,他突然說出的一句話讓我立即警醒了。一個令人興奮的念頭頃刻間接通了我的大腦皮層深處的某根神經,我的手有些發抖,心髒在突突亂跳,嘴皮子明顯不如以往那麼利落。我神思迷離地想,難道,這一回,真的被我撞上了?

他說的那句話是:我迷戀女人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