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兩頭冒尖
清新的早晨。像普通野營拉練一樣的各種風塵仆仆的、迷彩的、覆著偽裝的陸軍裝備車輛,正滾滾穿過垂在海岸上的丘陵。
每一個不同的步兵或兵種團形成一個長長的行軍梯隊,每個連和營之間也拉開一定的車距,一個步兵連隊有10台輪式裝甲步戰車,連長所在的指揮車在最前麵,車內沒有班裏的士兵那麼擠。除了連長、駕駛員、電台兵、衛生員,指導員有時候也坐在這台車上。但有時候指導員也代替副指導員坐跟在全團隊尾的運輸物資和炊事班的卡車。
從步戰車的駕駛小窗看外邊的世界很小。前方是一道道平靜地流向大海的小溪,像綢鍛抖動的波濤,要跳出來的紅色太陽。穿著布滿汗漬的迷彩服的駕駛員,一不留神就把輪式裝甲步戰車也開得像汽車一樣飛快鹹風從小窗和射擊孔透來,擠在油乎乎悶熱的白色車體內的步兵乘員們,嗅到了新鮮的海氣息。這些戰士,體形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扣出來似的鐵一樣結實、瘦硬、線條清晰,年輕的麵孔上都帶著一種特有的自信、英武的神情,此時他們擠在一起,抱著黑色的輕武器,發著沉沉的鼾聲。神氣的迷彩服上,肩膀和胸前背後都是一片玻璃樣的銀色汗堿。
今天指導員坐在卡車上。卡車駕駛室也比步戰車舒服,坐在步戰車裏行軍是件很受罪的事,夏天沒有空調,冬天也同樣沒有暖氣,空間很小。平時隻有年輕的營、連指揮員和士兵們才必須堅持忍受這樣的行軍過程。以往,步戰車長途行軍的情況也不太多,遠程輸送都是通過鐵路,在平板上裝載,卸載後抵達目的地的這一段路才進行機械化行軍。當然如果是打仗,師長、軍長也必須坐在他們的指揮戰車裏。
連長霍孩兒坐在指揮車副駕駛的位置上,從鐵路卸載開始機械化行軍後,隔不幾分鍾就眯著眼從喉嚨裏發出渾厚的聲音,在電台上提醒一下各車車長和駕駛員:“別打瞌睡……注意保持隊形……一車怎麼跟得那麼緊?!”此時又用車內通話裝置通知電台兵:“呼一下各車,該醒了!起床了!到位了……”
電台兵照原樣呼叫下去。不知誰把刺耳的潮水升起般的音樂從耳機傳送開來,可是每輛步戰車裏的兵們還在沉睡,抱著輕武器緊靠著,身體在音樂中起伏搖擺。
連指揮車後麵的101車上,一排長也在副駕駛位置上昏昏地打噸兒,迷彩服被汗水浸濕到領口。他身後的乘員座位上,小猴子一樣精巧的一班長王魁醒過來,聽到電台兵的呼叫和音樂。他戴著有耳機的坦克帽子,從狹小的裝甲車通道中鑽到後麵的載員室,用一根小棍一個個敲著兵們的迷彩鋼盔起來!該醒了,到位了!起跑!起跑!上場!信號……老總!軍長!司令!尿床了沒有噻……”
“哇……班長……班長你怎麼把搞傳銷的語言都用上了?再迷糊兩分鍾還不行嗎?哇拷,在步戰車上睡覺是最不便當的地方,真讓人想念野戰部隊最舒服的睡法啊……”
“喂……夥計,怎麼最舒服?”
“野外訓練結束,躺在老鄉家的幹草垛上大睡一場啊!”
兵們哄一聲發出怪笑聲。
“你拉倒吧!最不便當的睡法是——夜訓時搞徒步拉練,拉著前邊人的背包邊走邊睡覺!”
兵們醒得很快,有的立刻狼吞虎咽著新鮮的大方麵包和火腿腸,也不喝水。
“喂……班長剛看的電視都用上了啊……以後退伍我想去找個窩點訓練訓練,不一定真搞,接受點新理念……很多老兵就要退伍了,這是演習場上的最後一演了!”
“戰之同,卸載的時候,師電視台錄像的兵說,你剪鐵絲的動作像武鬆哩!”
“武鬆是哪個團的?”戰之同隨口問道。
“就你這文化水平還傳銷?”
“訓來訓去肯定跟電視上的,最後還是發現自己是最下線!”
兵們又放出一陣怪笑。所有的車隊都放慢速度,一陣轟鳴後便停了下來。連長在電台上很快命令道:“各班排注意安全——下車——!”
步戰車頂蓋都被掀開了,一班的劉中華從頂蓋口探出獅子一樣的腦袋。後邊的戰之同跟著往上鑽,劉中華吼他一聲:“喂,摘下你的尿盆好不好?”
戰之同把漂亮的開芙拉新材料鋼盔一摘,鑽出來:“這種鋼盔不錯,剛才讓班長敲得腦袋不那麼響了,過去鐵的你們都沒戴過,一敲就有點發暈……老兵就那麼說,鋼盔這東西好處多,白天當飯碗,夜裏當尿盆,現在這個當飯盆味道肯定不如鐵的!是什麼材料的?”
“菜鳥,開芙拉!我也感覺最大的好處在裝甲車裏頂著它能睡得很香……裏邊很軟,不是鋼皮壓在頭皮上的那種。”
兵們一個個都從前後掀起的頂蓋口把整個身體都探出來。劉中華身材特別魁梧,目光挺凶,晃晃獅子一樣的頭,看到了那像掛在天空上的紅色黎明的海,好像還沒搞清楚,呆了一會兒才突然大吼一聲:“哇……大海!”
後邊的兵們跟著都開始號叫著,行軍梯隊沸騰了。從戰車的各個部位鑽出來的、穿著迷彩服、麵孔黑糊糊的步兵們,跳到車下,集結成一片綠糊糊的影子。一個連隊就是一大片,士兵們那筆杆一樣高大挺拔的身材,鋼板?樣的胸腰和矯健靈活的腿腳,在清晨海邊的沙灘上蹦跳著,舒展著全身的筋骨;大聲說笑著,煥發出年輕人特有的青春朝氣。
“哇,大海到了,哈羅……我真想踹你一腳!”
“排排長……我最自豪的就是當兵第一次見到了大海……”
“向真正的大海致敬……我也是第八次!
“誰是最能吹的人……吐!”
“老頭兒似的一動就咳嗽!怎麼聽著不像王牌部隊的老兵?”
“我家就在長江邊上,長江水感覺不到大海的氣勢,大海好酷噻!”一班長王魁敞開潮濕的迷彩服領口,站在戰車頂上,呼吸著腥鹹的海風。川娃子,老兵了,卻是第一次看見海,感覺十分新奇。
“沒來的可後悔了!”邊是士官牌牌多一條杠的四班長黨小輝,顯得特別老練也特別得意。
“來了的更後悔!”這是三班長鄧海軍,“說不定以後再也撈不到穿著軍裝看大海了!”
“別泄氣,前天看電視了沒有搞傳銷也需要喊操呢!”
“哇拷……到建築工地打小工我也不幹那個!”
“還是共產黨員有理想……馬上就裝軍艦了吧?終於搞真的了,媽的上級發那些抗眩暈器材真不是個東西,受老罪了,別的單位的兵也都罵,還不如用宇航員的方法訓我們哩!”
“楊立偉都升大校了,看見了沒有?這才幾年?有10年了嗎?從兩毛三就升到兩毛四哦,快吧?”
“神五上天才幾年?”
“別吃了!還要休息一會兒,旱鴨子們,團長命令,每個人都去喝口海水回來!以排為單位組織好,注意安全——!”連長霍孩兒從指揮車上跳下來了,還是用那種連貫的語音傳達著團長的奇特命令。小排長們卻能立刻就聽清楚,過了電一樣跟著嗷嗷叫,那種口令同樣連貫地,帶著青春的變聲嘶啞地喊:
“一排準備!”
“三排成一字隊形,衝擊——!”
這些兵們好像特別愛執行這樣的命令,立刻展開各種步兵衝擊隊形和姿勢號叫起來,那種號叫無不嘶啞到極限,有的是口令,有的是很現代的喊殺聲——
“衝啊——!”
“啊一!”
“噢一噢啊一!”
“繳槍不殺——!”
“一班衝擊!”
那種動作也都凶狠無比,跳躍,躬身,直身,交替掩護,每一步都訓練有素,規範而威風。
連長迷彩服肩上的牌子一杠三星,上尉。不太夠1米80的身材,渾身上下顯得很結實而且標致,黑紅的臉膛上,還透著一種抹不掉的野性。軍人的素質和自信也特別突出。一看就讓人感覺像個連長。他站在後麵看著兵們的動作,讓人感覺這個連隊的軍官和士兵有一種很特別的朝氣。兵們凶狠地向著大海撲去,跳過海灘,毫不猶豫地衝進浪潮湧動的大海。迷彩服也不脫,舉著槍,動作顯得很爽,互相叫喚著:
“風光不錯啊,可不是來旅遊啊,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野戰部隊吧……什麼是猛虎,真正的男子漢!酷!”
“別侮辱武鬆了……”
“列兵,我是野狼!”
“不許脫衣服,沒有MM那樣著裝也是不允許的!”
“我完全不鳥你!身材健壯,目光冷峻……形象還不錯……終結者5……戰鬥精神示範一……”
剛才吹第八次見到海的老兵施加高在最前麵的海灘上,脫了髒迷彩服,先光著膀子來一個健美動作,然後做了一個跳水姿勢,一頭就紮進海水中。
兵們衣服上都是白色的汗堿花’號叫著跳進大海,真聽團長的話,喝了海水,頓時嗷嗷地咧起大嘴,說不出一種什麼滋味:“哇唾,慘了,股啥味兒哩,好像鹹菜湯對啤酒……”
“喝!”
“咳嗽,有沒有礦泉水衝衝,排長?”
“喝習慣就爽了!”
“爛球的同誌正好消消毒同誌們……”
沒連長那麼有氣質的指導員肖建軍,同樣是一條杠三顆星,從後麵的卡車上下來,抓緊提醒小兵們。天很熱搞演習,兵們天大兒身汗,沒澡洗,精力旺盛的小兵們特別容易得那種爛襠的毛病,那些小兵們往海水裏一浸大叫:“哇……的確爽……得很……指導員!”
“喝點嚐嚐就夠了,注意安全!人家都說咱272師是旱鴨子,沒打過水仗……”
連長霍孩兒一直站在後邊沒動,他胸前還掛著個望遠鏡。其實這個東西現在掛不掛無所謂,他喜歡掛著,感覺好像起碼是個營長似的。兵們已經全都跳人海水裏,有人奮力地向深處遊去。
“連長……有人讓海蜇蜇著了!”有的兵大呼小叫。
“什麼是海蜇?”有的兵不懂。
連長用望遠鏡往那兒看去,劉中華大個頭兒在海水中一晃一晃的,緊攥著手,齜牙咧嘴地叫著,一個老漁民用網提著那海蜇笑著。
“大個子,還練遊泳?像你這砣兒’掉到海裏可不能動……”
“憑什麼不許動?”
“一動讓魚吃了你,小子!”
“哇噻……疼得很哦!”獅子一樣的兵痛得躥著高兒號叫。
“蜇的到底是哪兒?真的假的?獅子?”四班長黨小輝鑽出海麵問他。
“煮的……”
“雞蛋……你完蛋了吧!噢……”
兵們在海水中樂得夠嗆,此刻沒人同情倒黴者。指導員肖建軍在連長身邊笑道:“媽了個頭……爛球球的正好洗一洗……省藥水了!”
“挨了海蜇咬有獎勵嗎?指導員?”
“獎勵……可以,每人兩毛錢!”
“慘了,現在兩毛錢能買什麼?”
“兩毛,能買一個饅頭!”有兵喊。
“晚上就在海灘上露營搞個燒烤晚會吧?連長?”
連長嗷嗷地命令著:“各班長注意看好自己的兵,光喝海水,別瞎整!”
港口上邊的小城一下擁進了來自不同集團軍的兩個步兵師,還有特種兵和電子技術部隊、海軍艦船和空軍地勤部隊。穿各種顏色迷彩服的兵們都到街上買菜買肉,甲到的老紅軍部隊289師那些司務長和海軍空軍的兵們都擠在一塊兒,苦著臉跟賣菜大哥大姐們討價還價:“黃瓜都兩塊五一斤?什麼天兒啊?你當解放軍是大款哪?我們在別處從來沒這事,這老百姓太沒國防意識了,太不講軍民感情了,太……一元二兩斤吧?求求你們,大姐,戰士們多辛苦啊……”
272師的兵開著嶄新的“解放”越野卡車呼呼隆隆地上來了,一班長王魁和三班長鄧海軍帶著一幫兵,跟著團服務中心出公差。小兵迷彩袖子上佩著272師的虎頭臂章,陽光下的麵孔,好像是沾著一層毛茸茸的灰土,迷彩服也是那種毛茸茸的灰土色,迷彩服最破,一看就和別的部隊的兵不一樣。那麼熱也都狠狠扣著新式的開芙拉,站在車頂上,腦袋伸著,晃來晃去,目光大刺剌地欣賞著城市風光,也享受著被小城MM和大姐們看得美滋滋味道。本來嗓門就最響,現在更響了,本來說話也最牛皮,現在更牛皮,呼隆一聲跳下車,完全不鳥其他部隊的戰友們,上去把人一扒拉:“這車黃瓜……都給我們裝上去!這車地蛋……都給我們裝上去!這車白菜……我們都包了!大蔥大蒜大薑……統統扔上去!”這種狠勁絕對都是真的,不是裝的。
“哎哎哎……部隊,咋也不問價錢哩?”
289師的司務長們搞不清誰的部隊來了:“幹什麼幹什麼?哪個單位的?你們哪個單位……”
“不認識?滾!滾……”黑糊糊灰茸茸的二愣子小兵簡直就不跟自己人講理。劉中華往外單位兵們麵前一橫,還放膽推了那個掛著二級士官牌牌的司務長一把,像立刻就要出手的一樣。他那獅子腦袋,短鬃毛硬邦邦的,目光凶凶的,加上那種氣勢,讓人一見真害怕。
“幹什麼幹什麼?這麼野蠻?哪個單位的?怎麼說話!”289師的司務長和兵們都衝過來,抓住劉中華。海軍和空軍的兵們也擁上來。
王魁、鄧海軍、黨小輝們呼啦一聲都衝上來,有的揪住人家領子,有的扛人家肩膀怎麼了弟兄們?頭不昏啊?誰野蠻啊?買菜就買菜,動什麼豐?”
海軍一個挺精神的兵說別以為我們穿海軍服就沒練過,我們是海軍特種大隊的!”
“哇,我們一直都想找特種部隊過過招兒哦,聽說你們也是任務部隊,跟我們一樣,什麼都優先?可是花拳繡腿那一套畢竟在實戰中是不吃香的,野戰部隊的訓練都要求講實用……打架最好別在老百姓麵前影響形象,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真練!”這幫272師的兵們,一個個確實渾身上下都充滿攻擊性,對手越強就越死硬死硬的,像一群鬥雞,一上去有股子亞與賣菜的哥哥姐姐們也震住了,好像還沒見過這樣凶蠻的解放軍士兵。那齊刷刷的利落身材,破迷彩服上鹽晶樣的汗跡,那灰茸茸的脖子上的傷疤皴皮,一看就是不一?樣。老百姓和別的單位的兵開始注意劉中華和王魁們胳膊上的虎頭臂章,那個東西不是統一佩製的,各個部隊在訓練或演習時自己搞的,根據自己的傳統兵種特點各俱風姿,但是內部的人也能大體看出名堂。但是人家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唬住的,一個司務長還說啥了不起,真像猛男們來了似的,嚇唬誰?!”
老百姓們還是有關心國家大事的,一位赤膊小哥笑著上來拉開他們:“中哩,這兵鱉養打架是比別人虎實,是真解放軍上來了,老姓聽公社的說了,這回來的是咱解放軍最王牌的部隊……”
“最王牌不敢說,”劉中華挺實在,“就是能打仗,長江抗洪的時候,別的部隊守不住的大壩,都讓我們上去守,大旗往那一插,兵一衝,老百姓都掉淚……”
“咦,這小兵爽快,兄弟們別打了,菜還不有的是,我這百十斤黃瓜兄弟們分分吃吃去吧!不要錢!”
“那不行,錢照給!”
海邊的菜農們還真容易受感動,都響應:“別那麼客氣了,來呀,兄弟姊妹們,把菜都給演習的部隊裝車上去!”
“別再兩塊五一斤……”
“不要錢就是不要錢!”
菜農們非常的齊,呼啦都把菜往車上丟,小販們還往上搬礦泉水飲料小食品,還有給272師的小兵送上一盆鮮海參的,看見這樣虎實的兵真動情了:“就是不要錢了,孩子!有你們這樣的部隊老百姓才放心啊,部隊,昨晚下火車就聽見了,半夜裏唱的歌兒鬼哭狼嚎的,好聽!海陸空軍一塊兒好好練兵,不能讓鱉養小鬼子老想著欺負咱!”
司務長們忙不迭算賬,塞錢。穿各種迷彩服的小兵們很快又都吹到一塊兒了,往車上裝著菜,289師的那些兵們還是有點羨慕:“瞧瞧人家272師,海軍特種大隊都不怕,牛皮到家了!”
272師師部臨時安在港口物流公司漂亮的小樓上。院子門前站著三個全副武裝的哨兵,小兵像鐵鑄的塑像。全副重步兵新裝備,手握槍柄,叉著雙腿,迷彩的開芙拉鋼盔壓到眉毛下邊,胳膊上佩著虎頭臂章,一副凶狠模樣。酷烈的陽光下,汗水順著黑臉嘩嘩流淌,迷彩膠鞋邊的地麵上洇出一圈水。集團軍軍長的大越野吉普開進來,三個兵一齊哢嚓。
272師師長剛提副軍長,海訓演習由政委王春風和副師長郭紅壘坐鎮指揮,帶著副政委、參謀長、政治部主任們,呼呼從樓上跑下來,迎接軍長。一群大校上校,感覺都像小夥子一樣,麵孔鐵黑,皮膚粗糙得不沾水,挨個兒向軍長立正敬禮軍長好!軍長辛苦……”
沒想到上來就挨軍長一頓熊:“你們的迷彩服呢?”
“都剛剛洗了……剛下車……軍長!”穿短袖的參謀長趕緊解釋。
“看見軍區來的領導都穿短袖,我們就都換上短的了……”師政治部李主任咧著嘴巴很緊張地笑著。
“軍區機關穿什麼我不管,我們的兵穿什麼我們就穿什麼!”
“是!軍長!”
“洗了也得換上,袖口紮起來,脖領係起來,不戴帽子就戴鋼盔……今天在這幹什麼?”
“下午師常委學習……抓緊這點空閑時間完成第三季度的政治學習計劃……軍長!”王春風政委倒是剛好穿著迷彩服,剛刮過不久的光頭,長出不到一厘米的硬茬兒,頭皮曬得很硬很黑,有幾分很夠派的書生味,也有點政工幹部的架子。但跟在軍長身邊,光腦袋一晃,眼一瞪,卻一下就突出地表現出一股有點文化的二杆子勁,瞪起眼狠批了那幾個穿短袖的師領導們一頓:“媽的,跑步換迷彩服去!”
集團軍蓋祥軍長感覺上也還比較年輕,個頭兒跟王春風政委不相上下,黑方臉盤上眉弓特別突出,大眼睛黑黑的,一張很有虎威的英俊麵孔。這麼熱的天,腳上卻蹬著一雙野戰翻毛皮鞋,迷彩服規規矩矩地係著扣子,紮著袖口,裏邊還穿著襯衣。少將肩牌上的金穗很清晰,在烈日下格外耀眼。
“一共呆幾天?花好幾千萬,就讓學習的嗎?統統給我到碼頭上去!”
幾個穿短袖的軍官忙不迭跑到樓上換上還濕著的迷彩服,跑步跟上來。突然聽到門口那兒吵起來,一位穿著體麵,身邊跟著一大群隨從的人,晃出自己的證件,在跟哨兵吵:“我是這裏的老板!老總……大老板!你們占著我的地方,不讓我進,什麼意思?!”
那兩個哨兵卻根本不睬,越有首長在,越六親不認,叉著腿倒背手挺著脖子,凶巴巴的大嗓門兒吼道:“大老板也沒用!”
那個老板和隨從們氣得蹦高:“你們這是什麼部隊?怎麼一個個都六親不認的!我認識副師長,他站在那裏呢,昨晚上還一塊兒喝酒,叫他過來和我們說話!”
兵們就是不理他,像木橛子一樣站那兒擋著道:“不行,就是不能進去!副師長也不行!”
“副師長……副師長!”那個老板朝這邊喊著。郭紅壘副師長卻像不認識了一樣,兩眼隻顧瞧著軍長。剛挨軍長一頓熊,軍長不吭氣,大家都不敢吭氣了,跟著軍長,頭也不回從後麵向碼頭走去。
小樓上還不停地有參謀幹事跑步過來向師首長報告:“報告政委,軍區軍務部劉副部長帶著組到防空團去了,要突擊檢査我們的安全和軍容風紀!”
“報告政委,集團軍秦政委到裝甲團了……”
“報告政委,軍區李副參謀長帶導調組到977團考核了……”
王政委基本都是點個頭。郭副師長向軍長彙報:“軍區各大部都有組,每天都突擊檢査,有的首長半夜就來了,突擊考核!裝備、後勤、通信保障……還有參觀的、調研的……我們的戰士身上天天都是濕的,有暈倒的,各級考核得都挺好,對我們272師印象深刻!”
王政委也向軍長報告:“戰士太苦了,想去看看海邊古跡,給秦政委報告了,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秦政委說行,讓我們注意安全……”
“想遊山玩水嗎?不能去!”軍長卻一口否決。
王春風隻好老老實實把鋼盔扣到頭上,一邊走一邊又向軍長反映問題哎呀,地方安全局的同誌很敬業,帶著衛星接收裝置,攝像機,我們走到哪跟到哪,昨天報告,我們的行動他們都看見了,聽見了,看來保密不夠,今天早晨不吃飯又趕來了……”
軍長眉頭接著皺起來:“幹啥的?”
“安全局搞監聽的,咱們是不是接待一下?”
“聽見看見怕什麼?美國都不怕,我怕什麼?轟走轟走!地方這些人也真教條,還用安全局那麼先進釣設備監聽我這手機一摸起來就亂哄哄的,這個團長讓連隊趕緊把偽裝網搞一搞,那個政委說我趕不過去了,你們該開始就開始吧……中國軍隊裝備他們不知道?抗洪全都是打手機!”
師領導們這才笑了,議論一下:“人家美國高科技是先軍隊後地方,我們是先地方後軍隊,安全局的同誌也真是,不了解中國國情嗎?”
塵土飛揚的港口碼頭上,巳經出現了一個一看就是剛圍起來的海塘子,黑壓壓的兵們正往海裏填石頭,最大有桌麵那麼大,迷彩服曬得發灰的小兵一齊吼叫著,抬著就扔進海裏。
連隊行進的行列蜿蜒而來,齊刷刷的迷彩服和士兵麵孔上的那種灰茸茸的色澤,帶著無堅不摧的氣勢。官兵們嘶啞地喊著口令,唱著歌,然後停住腳步,值班員一套套按照程序整隊,報告。軍官們下達任務,官兵們喊著口號,排山倒海地衝上去。施工現場上,看上去比兵們年齡大不了多少的小營長小連長們都帶頭衝。掛著中校、上校軍銜的團領導們也和士兵們一起,搬著石頭,邊幹邊指揮。
文縐縐汗淋淋的975團政委唐岩紅挽著迷彩服袖子,拿著話筒廣播詩稿:“大海你還不老,你挺立著,像爺爺的身體上,插著無數把閃閃鋼刀,你那穿著綠葉紅花襖的新娘,用黃土的乳汁哺育複仇的兒郎……”師部“猛虎電視台”的兩個小兵正在利用這個背景現場采訪三營營長。肩上掛著粗粗兩道三級士官牌牌的主持人張強,用中央軍事頻道主持人一樣雄厚的普通話,對著鏡頭向三營長提問:“張營長,請你再談談今年訓練是怎麼抓的?”
“你這題目要命哩!”肩上掛著兩杠一星的三營長虎裏虎氣,安徽口音,對電視采訪很有興趣,卻又關注自己的兵們搶進度,心有旁騖地對著鏡頭和小張笑眯眯地回答:“今年訓練怎麼抓的?太大哩!我再跟你談談士官組訓問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