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讓精神的蝴蝶帶著靈魂飛翔 10.《寫花一樣笑的文章》
他頻頻敬酒碰杯,我們不喝酒,隻好讓我們以茶代酒。他倒了滿茶杯酒說,我喝完這滿杯酒,你們喝兩杯茶怎麼樣?我說,正渴呢,當然好。當然這是種極不平等的喝酒方式,有點欺負人。我說,你的熱情心意領了,我們以茶代酒吧。他越堅持說,你隨意,我幹了。他把一茶杯酒,一口灌到了肚裏。讓人感覺,我喝的是酒,他喝的是水。宴請不到一刻鍾,他已喝了三大茶杯酒了。我勸他別喝,或者少喝,但越勸他越喝得快。他是縣裏的外宣局長,我以為他的酒量過人,是個喜歡喝酒的人,但沒想到他很快就醉了。
我們畢竟是個記者,又不是決定誰前途命運和掌握大錢的官員和財神,他這反常熱情,讓我納悶。我問他們縣財政局的熟人,這是怎麼回事,他說他對我們之所以這麼熱情,是怕你們寫縣裏的問題報道。緣由是,前幾天有家市場化報紙的記者悄悄摸到縣裏,寫了篇負麵報道登了報,結果引起了中央和省市領導的關注和痛批,差點把他們書記縣長給撤了。書記縣長沒有撤職,縣裏卻把宣傳部長和外宣局長給撤了。追究他們的責任是,對外宣傳工作落實不力。宣傳部長和外宣局長委屈地找書記縣長訴苦:那個記者是什麼時候來縣裏的,誰知道,撤職冤枉。書記縣長說,記者來縣裏你們不知道,不是失職是什麼?!於是,新上任的宣傳部長對新提拔的這位外宣局長說,如有哪個報記者寫了縣裏的負麵報道,先撤你職。這鐵般規定,讓新上任的外宣局長坐在了“火山口”上,他把記者當爺敬,把記者當賊防,是自然而然的事。
這三天的采訪,還沒到第三天,他已大醉兩天了。他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我擔心他會喝出胃出血。中午宴請前,我對他真心實意地說,我們是來寫正麵報道的,請一百個放心,絕對不會去寫負麵報道;你的熱情和用意,我們心領神會,酒就不必大杯喝了。他看我十分真誠,便摟著我脖子親切地說,謝謝哥們!我說,哥們請放心。
這個縣裏對記者的反應,這個縣外宣局長對記者的敏感,有點過度了。我們幾家同來采訪的記者,都是中央和部委管束的報紙,都是來給地方“唱頌歌”的,盡管是這樣明確的目的,但地方政府還是怕記者們,倘若不高興寫了篇負麵報道,那可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啊。有些市場化報刊就打著寫正麵報道的幌子,卻寫了負麵報道,搞得地方苦不堪言。話又說回來,一個地方,就算你有一千個俊,一萬個好,沒有一點醜是不可能的,想找誰毛病是不可能找不出來的。負麵報道如若在報上一登,是假的,那也會產生很大影響。現在上麵對地方官員考核的最重要一條,是一方平安和諧,而和諧的內涵中,就包括沒有大的負麵問題。有負麵問題沒被發現是地方官員的企望。而醜事一旦被媒體曝光於世,輕則書記縣長影響晉升,重則各級官員罷官革職,這是地方官員最害怕出現的事情。害怕問題讓上麵讓社會發現,對地方政府來說,一個是堵住上訪者,另一個堵住媒體報道。堵住上訪者,地方政府已經有一套很成熟的做法,堵住媒體的報道,也下了不少功夫。比如請傳媒專家,給領導和機關幹部講“如何跟媒體打交道”、“如何使負麵報道防患於未然”等,各級領導學到許多對付媒體的方法技巧。這些方法技巧,是很管用的,足以讓年輕的毛頭記者到地方采訪摸不著頭腦,或者無從下手。
也有“一根筋”的記者,也有一時不顧什麼的記者,挖出了縣裏的問題素材,沉浸於寫出轟動新聞的興奮中,而人沒回到單位,稿子還沒有動筆,地方要求記者不采寫此報道的電話已打過了,且找的是媒體主管領導部門和報社社長總編,記者得聽社長總編的,發稿也得社長總編簽,記者接到報社不準寫的電話,盡管采訪的材料是件能成天下特大的新聞,那也別無選擇,不撤,寫了稿沒處發,發了要撤你的職,收你的記者證,誰敢寫,又誰敢發。這撤職、收證的後麵,反映的是報刊的發行量。地方政府給報社領導說了,別寫這篇批評報道,我們給你報刊投入多少萬廣告,訂你幾十萬塊錢的報刊。這廣告和訂報費,一次就是上百萬,這麼可觀的收益,對經費漸減和自負盈虧的報刊來說,可真是筆可觀的收入,幾乎很少有哪個報刊的社長總編不動心的。在弄不好影響發行量的壓力和巨大利益的誘惑下,許多大報,甚至黨報也會選擇放棄做負麵報道,而轉為大唱讚歌的。這是報刊廣告收入與發行量決定的。你不這樣做,但得考慮個問題,你寫地方的批評報道,我這地方明年不訂你的報刊,不給你投放廣告,看誰著急。如今問報刊老總發行量,如同問女人年齡一般,是很尷尬的。事實上,就連中央報刊的發行量,也在每況愈下,甚至出現了生存危機。文人再清高,報刊招牌再大,沒錢難有斯文,沒錢難維持下去。在要文章還是要創收上,多數報刊選擇創收。因為我的報刊即便處於維護正義,登了批評報道,是對國家有利,但得罪了經營客戶,影響了發行收入,國家是不會給補這筆減收的,吃虧倒黴的是你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