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信仰坐在我們中間多少時候了(2 / 3)

但我不信熱血不仍在沸騰;

思想不仍鋪在街上多少層;

甘心讓來往車馬狠命的軋壓,

特從地麵開花,另來一種完整。

這是怎樣氣魄。可惜並不是很多人能夠讀懂,或者欣賞,或者心疼。但是不管,要走的,還是在走,不止腳步。也不因不被懂多做解釋遲疑停留。又算得了什麼,大地之上:

心此刻同沙漠一樣平,

思想像孤獨的一個阿拉伯人;

然而誰又曾想,

白袍,腰刀,長長的頭巾,

浪似的雲天,沙漠上風!

才是徽因,才是那個輾轉於鄉間為更好保留中國建築文化傳統所做的艱辛發現考察的人。如果不是具有這樣氣質,又怎能與事業同道生活伴侶梁思成一起為《中國建築史》的撰寫風塵仆仆。不要忘了,她肺、腎俱損,可是在照片上我看見她趴在河北正定開元寺鍾樓梁架上,站在山西五台山佛光寺一座“經幢”側的術架上;沈陽北陵、山西大同雲岡、陝西躍縣藥王山藥王廟、山東滋陽興隆寺、河南洛陽龍門、北京香山,15省份200縣2000座古建築,她踏訪大部;有一幅圖片兩人一同倚坐在北京天壇祈年殿屋頂上,1936年的林自豪地相信自己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敢於踏上皇帝祭天宮殿屋頂的女性。工作艱苦而充滿興味,徽因與熱愛的事業熱愛的人一起總是生機勃勃地,感染著身邊的人,難怪同事莫宗江會對這樣的野外調查發出讚歎,“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但是爬梁上柱,凡是男子能上去的地方,她就準能上得去”。

上麵再添了足跡;

早晨,

早又到了黃昏,

這賡續,

綿長的路……

不能問誰,

想望的終點——

沒有終點,

這前麵。

這一種韌性,猶如護衛。做著前提。所以有《論中國建築之幾個特征》,有《平郊建築雜錄》、《晉汾古建築預查紀略》,有《中國建築史》的宋金遼部分,有愛意在裏麵的《我們的首都》,這是路堆出來的。另一條路卻是不可見的,那由美文、詩歌、小說、劇本、譯文與書信記錄的成長心路,再沒有看過比《悼誌摩》更好的懷人文字了,在對詩人人格的解釋裏其實不正說著自己類近的品質——純淨、認真、虔誠、善良、人性與不折不撓非堅持到底不可的理想主義;也再難看到《旅途中》這樣文辭幹淨的詩了,“我卷起一個包袱走,過一個山坡子鬆”,真是要把一場人生都放在裏麵了。這兩條路,如經緯來去,交互織著,“生命早描定它的式樣”麼?薄弱的身體加之無止的顛簸、奔走、勞頓與她爭奪著時間,死亡嗬,她已見了太多,友人的、親人的,最後是自己的,醫生也要大大驚訝了,她與疾病爭奪了10年,正是這生命的最後爭來的10年,使她為新中國做了一個知識分子該做的一切。生命已到秋天,紅葉的火總要燃著的,哪怕流血般耗盡生命,也要去做,誰又能擋住一個情願。

誰能問這美麗的後麵,

是什麼?賭博時,眼閃亮,

從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說任何苦痛去換任何一分,

一毫,一個纖微的理想!

所以腳步此刻仍在邁進,

不能自己,不能停!

這時候的走,真有拿了整個生命賭上去的意思了。曆史此後這樣總結這個女子最後的工作,生命記載了它最後的三次拚搏:第一次是參與設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她是梁思成、莫宗江、朱暢中、汪國瑜、高莊等同誌組成的清華國徽設計小組中惟一的女性,繪圖、試做、討論、修改都在病中完成,定稿圖案下的說明詞中林徽因寫下了“國徽的內容為國旗、天安門、齒輪和麥稻穗,象征中國人民自‘五四’運動、新民主主義革命鬥爭和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新中國的誕生”一行字,1950年6月23日全國政協一屆二次大會召開並在毛澤東提議下全體起立鼓掌通過梁、林主持設計的國徽圖案時,她已經病弱得幾乎不能從座椅上站起來;第二次是搶救景泰藍。這個代表中國藝術成就的國寶工藝就是在她的帶領下,發現、發掘、設計、製作才在新中國不致失傳而發展壯大的,她帶學生,跑工廠作坊,誰能相信這時的她已是肺布滿空洞、腎切除一側、結核菌已到腸而一天隻吃二兩飯隻睡四五小時覺的人呢;第三次拚搏是參與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工作,主要承擔紀念碑須彌座裝飾浮雕設計,這也是她生命最後的英雄樂章。長期積勞,病情惡化,同仁醫院1955年4月1日,這位勇敢地與死亡奮戰到最後一刻從它那裏多爭到10年時間的女士走完了她51年的生命曆程。如今八寶山革命公墓她的墓碑上樸素地鑲嵌著她生命裏最後的作品,石刻的牡丹、荷花、菊花圖案同樣象征著這個為信仰拚盡一生的知識分子女性的高貴、純潔與堅忍。她也是一位英雄,是千萬個為理想獻身長眠於她(他)們曾愛過走過的大地上的一個。“獻出我最熱的一滴眼淚/我的信仰,至誠,和愛的力量/永遠膜拜/膜拜在你美的麵前!”寫詩的人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走過的路,會困苦,有悵惘,可是走著的人不是淒怨的,她身體雖有病痛,可是她的精神磊落而健康。這才是最重要的。行者,你是在與信仰走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