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96.使命
傅老板開發的濱海度假村竣工了。金仕昌忙前忙後幫著招呼,開業典禮搞得很隆重,很體麵。金仕昌好長時間沒這麼高興了,傅老師也很高興。二人都在典禮上熱情洋溢地致詞祝賀,然後一頓暢談豪飲。金仕昌仿佛又見到了陽光和希望。
魏本正出獄後繼續到處“上訪”,舉報山江市某些領導幹部的嚴重腐敗問題,這令金仕昌等人十分惱怒,又十分害怕。此害不除,永無寧日,得讓他消失得無影無蹤。金仕昌一邊思索著怎麼對付這個不知死活的魏本正,一邊又一次撥通了王二虎的電話,約他到辦公室密談。
又是個秋風驟起,落葉飄飛的時節。魏本正冒著深秋的寒意,奔走在省城的有關部門。
這一天傍晚,跑了一天的魏本正想回到他租住的地下室休息一下,吃點飯,他拖著疲憊的身體慢騰騰地在省城的馬路邊走著,突然一輛黑色轎車從路中央迎麵向他撞來。他被撞飛了,身體砸在黑色轎車的擋風玻璃上,隨後又摔到地上,地上馬上出現一攤鮮血。車上下來兩名戴著口罩和墨鏡、身穿黑色風衣的高個男子,用腳踢了踢他,見他已經不動彈了,才揚長而去。這一幕被隨後經過的一對夫妻看見了,他們忙停下車,把他抬到車上,一路飛奔送到了醫院。經過醫護人員兩天兩夜的搶救,他終於度過了生命的危險期。他讓醫生通知了妻子郭英,郭英很快趕到了省城的這家醫院,晝夜服侍照顧他。這時他才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被撞得肝大出血,身上多處骨折、挫裂傷。要不是那兩個好心人及時把他送到醫院搶救,他早沒命了。
他躺在病床上,渾身疼痛,動彈不得。他注意到,每到夜深人靜時,有兩個黑影老是在病房外晃悠、窺視。他們終於瞅準了機會,趁妻子郭英和醫護人員不在的時候,偷偷闖進來,走到床前仔細打量著他,並小聲嘀咕了一陣。突然,一雙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令他窒息。那人一邊掐,一邊還惡狠狠地說是有人派他們來的,非要了他的小命不可。他拚命反抗、掙紮,喉嚨發出了聲音,那人怕被別人聽見,暫時鬆開了手。隨後又威脅他不準把這事告訴老婆和醫護人員,否則連他老婆也要遭到報複。
一會兒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是郭英和護士來了,那人趕緊溜了出去。為了不牽連妻子,他沒有告訴她剛剛發生的事。
第二天晚上,趁郭英和護士出去的空當,那兩個人又來了。一個站在門口望風,一個又進來掐他的脖子。他想這次完了,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心髒停止跳動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蘇醒過來,隻見郭英和醫生護士正在焦急地看著他,給他做人工呼吸,見他醒過來了,又趕緊給他戴上了呼吸機。
那兩個黑影已經不見了,可能他們以為這次他真的死了,回去複命去了。他不得不把這一情況告訴了郭英,郭英感覺事態嚴重,跟醫院作了反映,醫院派了兩名保安加強了對這一病區的警戒,那兩個黑影也再沒出現。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魏本正從心底蔑視這些惡魔,他們太卑劣,太下作,太不光明正大了。他又覺得他們也是夠歹毒、夠凶殘、夠瘋狂的。但他不怕,要奮鬥就會有犧牲,他決不會向他們屈服、投降;他相信,人間自有正道,正義終將戰勝邪惡。他暗下決心,傷愈出院後繼續未完成的使命。
97.豐碑
鍾大山終於倒下了,住進了龍北縣人民醫院,上天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調水工程已經接近尾聲,看樣子他是等不到竣工通水的那一天了,他的肝癌細胞已嚴重擴散,危及到了心肺功能。
父母妻兒、一家老小都圍到他的病床前,陪伴他度過最後的時光。對死,他並不害怕,隻是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完,對父母還沒來得及盡孝心,更為殘酷的是年老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何堪承受,妻兒也將失去生活的倚靠,獨自麵對人生的艱難。想到這裏,他心裏一陣抽搐,眼淚奪眶而出。
管依群從山江趕過來了,他還不到出院時間,還帶著滿身傷痕。他無論如何也要來送別自己的好部下、好兄弟,他握著鍾大山的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好長時間才擠出一句:
“好兄弟……”
下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代替的是熱淚長流和輕輕的哽咽聲。鍾大山握著管依群的手,他既欣慰又感到難過,欣慰的是自己人生中遇到了這樣一位好領導,跟他學會了不少為人做事的道理;難過的是命運將把他們無情地分開,今後陰陽兩隔,再也無法與老領導共同探討、並肩戰鬥了。唉,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傷心斷腸。
鍾大山終於走了,帶著遺憾,帶著牽掛,帶著對這片土地、對戰友、對家人、對百姓的深深的眷戀和鍾愛……
龍北的青山有幸收留了這位共和國的忠勇之士,這位共產黨的好幹部,人民的好兒子。他的墓穴就坐落在調水工程的尾端,在大幹渠的旁邊,他要靜臥於此,親眼看到工程通水的那一天。他生前曾多次說過:
“我生是龍北的人,死是龍北的鬼。”
蒼天垂淚,群山低頭。
成千上萬的幹部群眾自發為他送葬,隊伍排得有十幾裏長。人們在他的墓前,獻上花圈,燒上紙錢,鞠躬叩頭,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表達對他的敬意、對他英年早逝的哀悼和痛惜。
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就是老百姓。鍾大山並不孤單,他融入了這片厚重的土地,他有龍北的山山水水為伴;他也並不寒酸,他擁有了龍北人民的信任和愛戴,而這是一筆巨大的無價的財富。
山區的夜晚,鍾大山墓穴附近,時常有一支長簫如泣如訴地吹奏,深沉憂鬱的曲調飽含著對逝者無盡的思念、哀挽和痛惜。
有人說,人的靈魂具有穿透時空、超越陰陽的本領,人死之後,魂魄脫離軀體,時散時聚,隨物賦形,飄忽、遊蕩在天地之間,生生不息。
鍾大山沒有死,他已經化作一座精神的豐碑,永遠矗立在龍北人民的心中!
98.多夢之秋
大凡人一旦有了糾纏不清、揮之不去的心事,睡眠時就會經常做夢,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古以來,關於夢的解釋和說法也紛繁複雜,千差萬別,直到今天也沒有完全令人信服的答案。有人說,夢是真實的,是人將要經曆某些事情的征兆和預告;也有人說,夢是虛妄的,隻不過是人的某種心情和心理的折射和反映。有人說,夢是正的;也有人說,夢是反的。
遊風生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山江政壇發生了大“地震”,金仕昌被抓了,他和姚尚晉、謝新樹等人受到牽連,被一擼到底,打發回原籍種地去了。他的原籍是一個十分偏遠貧窮的小山村,他隻身一人擠了好長時間公交車,風塵仆仆、千裏迢迢地趕回來,看到的是一色陌生的麵孔,人們對他都冷冰冰的,有的還用輕蔑的、嘲笑的、仇恨的、不懷好意的眼光看著他,更有調皮搗蛋的年輕人朝他吐唾沫、扔石塊。於是他就跑,他們就叫罵著追趕他。這裏沒有他的房子,因為從他祖爺爺起就因為賭輸了地,沒辦法跑到城裏做小買賣去了。他想到村民家躲一下,但沒有人肯收留他,他隻好繼續圍著村子跑,心寬體胖、大腹便便的他哪裏是那幫小青年的對手,所以轉了幾圈之後,他終於筋疲力盡,被捉住了。他們反剪著他的兩隻胳膊,把他押到村頭的一棵大槐樹底下,找來了一根井繩,把他結結實實地捆在樹幹上,然後找來了各種各樣的刑具,輪番對他毆打、施刑。他感到渾身劇痛難忍,昏死過去了。後來又覺得一陣透心的冰涼、刺骨的寒冷,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是他們用涼水把他澆醒了。他又聽到其中一個說,這胖豬還挺抗折騰,得給他點厲害嚐嚐。一會兒,他感到有幾隻長長的涼涼的動物在他身上爬來爬去,還狠命咬了幾口,咬得他血肉模糊,鑽心地疼痛。他強忍著,掙紮著,心想不能輸給這幫小子,要堅持住,不能表現出軟弱和膽怯,讓他們笑話自己。又過了一陣子,他聽見他們好像搬來了柴火,接著噴上了汽油,點上了火,火嘩的一下覆蓋了他的全身,他啊的一聲掙斷繩索,蹦跳起來。醒來一看,自己身穿睡衣跌坐在木地板上,原來是做了一場噩夢。
睡意全無的遊風生披衣來到書房,回想剛才的夢,仍心有餘悸,直出冷汗。怎麼會做這樣一個又奇怪、又可怕的夢呢?是什麼征兆,什麼寓意呢?難道近來自己會遇到什麼麻煩?如今的山江政壇可以說已不再是波詭雲譎,而是風起浪湧,形勢越來越明朗,勝負成敗已成定局,離大動蕩、大風暴、大攤牌不遠了。得人心者得天下,看山江由誰來主宰,人心向背是個關係根本的大事啊。
目前山江的人心在哪一邊呢?一葉知秋啊,遊風生從近一段時間發生在身邊的一連串事件觀測到山江的人心和時運越來越偏向梅雲、管依群這邊了,而金仕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失去人心,失去運勢。他預測山江政壇很快將會重新洗牌,每個人的命運將麵臨新的考驗,每個人都將得到屬於自己的那份收獲。正應了那句古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麵對迅速變化發展的形勢,每個人都必須做出明確果斷的抉擇和轉向。自然界有一種小動物叫變色龍,它的特異功能正如它的名字,會根據周圍環境的顏色不同而不斷變換自己身體表層的顏色,以混淆、模糊、迷惑敵人,隱蔽、保護自己。也正是靠這種本領,體形、力量並不占優勢的它們才得以生存,並一代一代繁衍生息下去。
別人怎麼辦,咱不管,也管不了,眼下自己應該怎麼辦?雖然自己盡量注意與金仕昌適當保持距離,不與他們同流合汙,但畢竟一個是市長,一個是常務副市長,長期撕扯在一起,許多事難以分得清、撇得淨。雖然自己盡量與梅雲、管依群保持聯係、接觸和溝通,但總是隔著一層,留有分寸,擔心過了火,被金仕昌上了眼,惹出更大麻煩。所以回頭一看,這幾年確實是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啊。但這樣就過關了嗎?金仕昌對自己什麼看法已經不很重要了,梅雲、管依群對自己究竟是什麼看法?就這場較量的前半場看,自己無疑是受益者,沾了沈富貴、金仕昌的光,代替管依群當了市委副書記,身兼兩職,一馬雙跨,成了人們眼中的實權派、中堅骨幹人物。按一般人的眼光,自己豈不成了沈富貴、金仕昌線上的人了,冤不冤枉?
雖然管依群現在還在病休,但很快會東山再起,成為這場鬥爭新的受益者、收獲者,自己會怎麼樣?會不會連現有的位置也保不住,成為犧牲品,成為靠邊站、遠離政治中心的“垃圾股”?如果真是那樣,豈不前功盡棄,豈不窩囊、可悲、可怕?不行,不能坐以待斃,要爭取主動,要利用自己的所有關係、人脈和資源,打一場官位保衛戰,而且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年齡不饒人啊,輸不起了。
首先要請梅雲、管依群一起坐坐,把自己的苦衷向他們再傾訴一下,爭取他們的理解和同情。估計問題不大,他們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這樣想著,遊風生感到心裏輕鬆了一些,抬眼一看,窗外已經大亮,正是早起的人們晨練的時候,於是換上運動衣,開門出去了。
99.風暴
一場台風把剛剛建起來的東海養殖工程衝垮了,防護大堤和魚池、網箱全被衝走了。投資的幾百個億就這麼一下子打了水漂。漁民們呼天搶地,叫罵不斷,因為那是他們拚死拚活出海打魚掙來的血汗錢。
當初專家就提醒,山江東部海域不適合海水養殖,但金仕昌被他的宏偉規劃和政績美夢所蠱惑,一意孤行,不聽勸告,終於難逃堤毀網破,血本無歸的慘局。
世界最大動物園工程也因資金不足而中途夭折,白白浪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
聽到這兩個消息,一向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金仕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
這年十月,中央召開了全會,作出了關於加強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與此同時,一場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的教育活動也在全國陸續展開。
適應形勢和任務的需要,中央對海西省委班子進行了調整:省委書記高寒調中央某部門任職,王唯眾接任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洪衛任海西省委副書記、代省長。
鑒於山江市的各方麵情況,新省委隨即對山江市領導班子進行了調整:調金仕昌去中央黨校學習培訓,管依群恢複市委副書記職務,代理市長,主持市政府工作,梅雲繼續擔任山江市委書記。
金仕昌在山江市長的寶座上坐了三年多,這一去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是喜是憂,是吉是凶,是上是下?事情來得突然,他真有些拿捏不準。
以往的慣例,到中央黨校學習,一般有三種情況:一種是正常輪訓,結束後不會有多大變動,哪來哪去;另一種是擬提拔人選的鍍金、淬火,結束後一般就提拔了;第三種是對犯有嚴重錯誤、觸犯黨紀國法的官員,為便於排除幹擾、立案調查而玩的一個調虎離山之計。他金仕昌屬於哪種情況呢?
顯然不是第一種,因為其他市長都沒去,山江的班子已調整到位,市長的位子也沒給他留;第二種有可能,自己在山江幹了這幾年,功勞苦勞都不少,當初高寒書記也曾承諾過自己。雖然省委班子作了新的調整,想必新老之間應該有所交代吧。不過王唯眾和洪衛對自己的看法很一般,好像不是一路人,所以要想提拔也有難度。難道會是第三種情況?想到這裏他背上出了一層冷汗。不過他又一想,也不大可能,因為自己已與那幾個出事的割斷了關係,該處理的賬已經處理好了,該上交的已經上交了,沒有什麼把柄抓在別人手裏。再說這些年自己苦心經營的關係網難道會不起作用?況且還有北京老首長和他兒子這棵大樹哩。
這樣想著,他又坦然、開朗起來。哼,想扳倒我,沒那麼容易。也好,這次去北京,可以好好休整一下,養精蓄銳,拜訪一下老朋友,特別是老首長那兒,要經常去,加深感情。風水輪流轉,以後機會會有的。
金仕昌走了,雖然形勢還不太明朗,前途尚難預料,但去還是應該去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沒有坐飛機和火車,而是自己駕駛坐騎跋山涉水,千裏迢迢地往北京趕。走了好長一段路,正感到有些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忽然遠遠地看到斜前方出現一座寺廟,他不禁驅車靠了過去。這寺廟建在一座土山上,他不得不把車停在山門外,沿著石階慢慢往上攀爬,爬到半山腰,看見幾間廟宇,香火燎繞,遊人如織,一派繁忙景象。他順著人流走了進去,見一瘦臉和尚正在一邊打坐,不禁上前搭訕,不想和尚並不搭理,隻低頭誦經,如入無人之境。他心裏忍不住直冒火,心想世上竟有這般古怪不通情理的和尚,真想教訓他一頓,但轉念一想,這是佛門重地,不比治下的山江城,而自己此時也非彼時了,還是以忍為上,不要自我添亂。
“老師傅參禪悟經,造詣深厚,功德無量,晚生有幾個問題能否請教一下?”金仕昌又硬著頭皮問道。
“施主請便,老衲可以一試。”和尚回答。
“師傅可知我從何方來?”金仕昌問。
“施主自然是從來處來。”和尚答。
“可知我將向何處去?”金仕昌問。
“將向去處去。”和尚答。
和尚答完這最後一句,便不再言語,任憑金仕昌怎麼追問,也不再開口。一臉迷茫、滿心狐疑的金仕昌隻好走下山來,複又懵懵懂懂地踏上行程。順手打開車載電視,畫麵上老歌唱家楊洪基正在演唱那首雄渾飄逸、慷慨悲涼的《三國演義》插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