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一(3 / 3)

不大有機會,跟沒有機會是不一樣的。對普通的陌生人來說,那是百分百沒機會,但他們是誰?是聯防隊員,這裏麵就有個特殊性,他們是公共道德與社會治安的監護人,他們的眼睛是群眾選出來的代表,因此,是什麼都有可能看到的。比如,今晚,那門後麵的一切,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看了,掐準時間找個最好的點兒看了。

他們看看表,互相對視一下,麵露心照不宣的微笑:差不多了,這個時辰是差不多的。

等不及任何人發出任何提醒或通知,二馬已經開始訓練有素地敲夏陽的房門了。

而這個時候,夏陽,剛剛下決心離開散發黴味的床單,脫掉粘乎乎的衣服,他進入洗澡間,看到了對方“疑似少女”般的身體,同時,一股清冽而溫熱的水柱正從老式的花灑裏迎麵撲來。

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就過分惡俗,難以入畫了。

他隻被允許套了個短褲,全無尊嚴地近乎半裸。糾纏在細節上的審問。聞風而至來看熱鬧的服務員,她們的視線毫無同情心掃來掃去。聯防隊員對於辛苦費的露骨暗示。等等。

最終,經過若幹次不顧羞恥的請求與妥協,夏陽被允許打一個電話給朋友。夏陽恨不得把頭埋到褲襠裏,他撥通老大的電話,一邊絕望地想,他今後在兄弟們心中是再也抬不起頭了,這將是一個流傳千古的笑話,他們一定會反反複複地拿今天的這個事情作為經典的下酒菜,說不定什麼時候,由於某個無意中的漏嘴,還會傳到央歌的耳朵裏,傳到更多的熟人或同事那裏……這個夜晚將會是一瓶超濃縮的硫酸,在日子裏慢慢消解,把他的人生浸泡得滿目瘡痍、直至完全毀容。

一拖二,像某種空調產品似的,他本來請的是老大,但老二老三都風塵仆仆、表情嚴肅地一同來了,他們中途還分頭到24小時自助取款區取了錢,好像誰都不肯錯過這個拔刀相助的良機。他們分工合作,紅臉白臉、唱打念做,跟在兩個聯防隊員後麵替夏陽百般告饒,並熱心熱腸地掏出來厚厚一疊錢交給聯防隊員——對後者開出的價目,是一分價都不敢討讓的,否則,單位來領人——由此換取了對夏陽的從輕發落以及自由空氣。

整整八千塊,足足抵得上夏陽三個多月的工資。但老大拍著肩膀撫慰他:千金散盡還複來,這點錢算什麼,不行,咱們兄弟們替你出都可以,總比單位來領你好吧,總比央歌來領你好吧。這件事,到此為止到此為止,我們誰都不會往外說個字,男人的事嘛,這方麵是頂要幫襯著的,你放一百個心!

老二老三也跟在後麵連聲附和,他們看著夏陽,一邊像對待英雄似的簇擁著把他往外推,眼中甚至有種佩服的意思:兄弟,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呢,這次是太大意了吧……不過沒得事,吃一暫長一智,下一次當心點兒不就得了。走,哥兒們請你吃飯去壓驚。這種事,不能嚇,嚇壞了要影響功能的……哈哈哈……

他們粗俗而豪放地笑起來,在快要放亮的小巷子裏,這笑聲是顯得太響亮了。

出於一種習慣,夏陽也不甘示弱地陪著笑了幾聲,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感謝他們的話。

方才,短暫地,他曾有過一種“塞翁失馬”的感覺,好像對兄弟們又重新認識了一遍似的,想不到他們竟會這樣對待他,寬容,大方,熱絡。可是,就在此時此刻,與他們同時大笑的這會兒,他又感到很糟糕了,像被突然扔到了月球上似的,完全失去了對是非標準的平衡感。

看來,在男人中間,下流竟是另一種勇氣與榮光,就算露了馬腳,也隻像做生意失手一樣,仍然值得嘉許與撫慰:再接再厲,更上層樓。

喝得過多的洋酒終於開始沉渣泛起,不可抵擋的惡心感猛然襲來,夏陽不得不蹲到大街上,姿勢難看地用雙手把著路牙子,把頭盡量地往前伸,像個暈車的人那樣孱弱地嘔吐起來,在酒吧裏所吃的芝華士、黑方、開心果、哈密瓜變成了黃色的渾濁湯水從喉嚨深處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