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3 / 3)

“對著樹洞,說出你的秘密!”林永哲想起了那個被偽小資們口耳相傳的電影鏡頭……梁朝偉把他黑油光光的頭往樹洞口湊去,瞬時,他在片中所交往的那些女人們,婀娜的腰肢像樹杈一樣撲麵而來……同樣是對著洞口,他怎麼就沒有一點意象呢,這些年,所接觸到的女人,從初戀到失戀,從同學到同事,從各種會議到各種晚會,不可謂少,其中亦有風流的,多情的,深刻的,可哪個真能讓他往心裏去了?要動真格了?莫非自己在情商上,本來便是低的,遲鈍的……

想到這裏,林永哲倒要開蔡生生個玩笑了,他把頭從洞裏抬起來,用京戲裏旦角的念白,拖長了表示冤屈:生生哪——你、你、你!當年可真騙得俺好苦——

聽得旁邊的小夥子吃吃笑起來。

又什麼呀。蔡生生不急,一心隻注意手下的力氣。他知道林永哲的味兒,這個家夥,坐到會議室,必是一臉嚴肅正經,眉川裏能夾死個蒼蠅;坐到宴席桌麵兒上,那是進退有序,左右逢源;如是跟朋友私下裏到了歌廳或浴場,那你瞧瞧他,上竄下跳,打鬧搞笑,完全沒個樣子。但要當心的是,他有個小特點——表麵上一本正經了,心裏倒有可能遊離到十萬八千裏了;而越是用玩笑話說出來的,倒恰恰是嚴重的、當真的。

你,十年前,馬路邊上,不是說過,我四十歲這年有桃花劫的嘛!桃花呢!在哪兒呢!快來劫我呀!再不劫我都要成老骨頭了、沒有油水了……唉喲!唉喲!救命!

蔡生生手下突然用起力來,他生怕林永哲會說出更多他當年在街頭算命的事情來,旁邊還有個員工在做活呢!每個人都有個軟穴,他蔡生生沒別的,就是街上替人算命過活這事,點不得。

當然,蔡生生想不到林永哲竟然還真惦記起那個“桃花劫”了,這都十年過去了,別的預言哪一樣沒靈驗哪:升官、發財……他倒可能全都忘了,獨獨這個“桃花劫”——他雖是在開玩笑,但世上哪會有無緣無故的玩笑!就像沒有無緣無故的夢境一樣,有所欲,必有所思,乃有所言,更有所夢。

當然,蔡生生並不怕林永哲這招,他是算命先生出生,什麼話能難倒他?

我說林主任,你還沒過四十歲生日呢是不是?急什麼?我看好了,你那棵桃樹呢,剛下了種子剛發了芽,等你請我喝完生日酒之後,那桃花就會擋也擋不住地怒放啦,你就好好地準備吧,練兵養馬、糧草先行,到時,就等著被包圍被打劫被繳槍不殺吧……

好像就是為了給蔡生生這話配音似的,隔壁房間裏忽然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呻吟之聲,是個女客,大約是被按摩師拿捏到好處了,全然不顧地就叫起來——聲音實在太像叫床,而這種按摩房,都是兩層化纖板子一間間隔出來的,估計幾間房子裏大家都聽得甚是清楚。

林永哲一聽,來了勁,他把頭重新放到洞裏,跟著蔡生生在肩上起伏的兩隻手,也“吭唷吭唷”地叫起來,雖不響亮,但其孟浪之勢,真可以跟隔壁女人有得一拚。

這下,不僅是那翻白眼的小夥子,連蔡生生也聽得發笑,林永哲這家夥,實在有意思!這種男人,命裏怎麼可能沒有桃花劫呢!

隔壁床的陌生女人,一直默不作聲聽林永哲與蔡生生瞎扯的,這時忽然呼地坐了起來,一把掀開身上的白毛巾,走到林永哲床邊,硬梆梆地低聲開了口:有完沒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討喜?

林永哲一愣,他從洞裏抬起頭,看到一雙沒有表情的眼睛,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她瞳孔裏的自己。可這是一雙多亮多閃的眼睛!剛才都沒有注意到……可惜,如此一雙通透的眼睛怎麼偏偏是個假正經呢?毫無幽默感……

林永哲不怕人跟他鬥,一鬥他就來勁,特別在他閑著的時候。他笑眯眯的,一語雙關地打招呼,實際上還是在調笑:對不起,因為做得實在舒服,我就哼哼了……這種事情,您也在做,您一定也經常做,您應當知道,不是那麼好克製的,要舒服起來,忍都忍不住……怎麼,影響您了?我倒真想向您學學,您倒是怎麼忍得住不叫的?

女人氣得把眼睛轉開去,不再看他……她像根長長的樹樁似的,憋在那裏,一時想不出什麼妥當的反駁之辭。

唉喲,對不住了,那,給您換個房間……蔡生生早收起笑,忙不迭地打招呼。

算了,我先走了,這事不怪您。不過,我提醒您:交友當慎,要擦亮眼睛、看清麵目。女人已經開始穿衣服了,有些氣咻咻的,還不忘了刺林永哲兩句。

林永哲忍不住笑了,一下子接過話兒:噯?這位女士,您汙辱我沒關係,我素質太低。可是,您不應當暗示蔡總的視力有問題——他可怎麼擦亮眼睛、認清我的麵目呀?

呃,對不起……女人突然用手捂住嘴,她的臉迅速紅起來,她慌裏慌張地看了林永哲一眼,基本就是落荒而逃了……

才兩個回合就收兵啦,真沒勁,小知識分子,連吵架都沒有小市民好看。不過,他想起那女人方才突然漲紅起來的臉,那倒有點意思。一個那麼嚴肅、假正經的女人,在瞬間臉紅起來,那種白裏突然湧上的暈,有點意思,真有點意思。

應當是過了幾個月吧,當林永哲與央歌已經交往到可以說笑的地步時,倒是央歌,把這天的情形又重提了一遍: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突然那麼凶地阻止你配合那女人叫喚嗎?

是不是對我一見鍾情了?然後吃那女人的醋了?林永哲開玩笑。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有些喜歡央歌了,一旦說到這種容易動性情的話題,他便以玩笑帶過,以免自己不小心露餡,他不習慣流露真情,情感這種東西,在他看來,好像是不宜暴露到空氣中的豆製品,太嬌氣,弄不好就會變味。

哪裏!因為你實在是叫得太滑稽了太相像了,我怕我繃不住,也笑出來!可是,好好的,當著旁人的麵兒,我怎麼能因為這種聲音笑呢!你們三個男的在那間房裏,我一個女的,真笑出聲來,絕對是自取其辱。

央歌說得很輕鬆,理直氣壯,顯然,這是她的真實想法。林永哲心裏卻凜了一下:看來,這個央歌,不是假正經,她極有可能是真正經。這樣的女子,於他而言,是禍,還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