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組中短篇中,我最早讀到的是小中篇《破碎》(《作家》2005年2期)。在我看來,這篇寫從鄉鎮進城當小保姆的小說,在時下許多這類題材的作品中是比較突出的一篇。顧豔發揮了她創作的所長,把對小人物微妙的心理描寫融入到精心編織的引人的故事中,把高中生小保姆彭小蓮如何從聰明、富於同情心,而後到妒嫉和貪欲之心漸漸膨脹,一步步地走向邊緣,最終滑到犯罪道路的心理過程,表現得細致入微。讀後,對彭小蓮,我們實在生不出痛恨來,而是痛惜,如果換了一個環境,也許她不但不會犯罪,還會是一個很不錯的姑娘呢!
《九堡》(《上海文學》2005年10期)也是頗為發人深思的一個小中篇。它演繹了當下鄉鎮平民百姓的生存狀態:他們活得粗糙,情感和精神生活極度貧乏、愚昧,既至於公公強占了兒媳尚不知恥、反以為榮,當兒媳生出實際上是公公的兒子後,公公因為覺得自己有了可以傳承的後代(他沒有過自己的親生子)而興奮得幾乎發狂、變態。很難想象,一個向來擅長於寫知識女性情感生活的女作家,居然會如此大幅度地轉向,去描寫這類貧民百姓生存狀態的題材,而且是以很嚴肅的態度來寫的。
發表在這裏的小中篇《職業流行病》也是這樣一個轉向性的作品。顧豔描寫了當今城市的一個普通家庭,一個個人都傳染上了“職業流行病”,以致於忘記關愛自己的生命,造成了像小說中的一個人物金磊那樣英年早逝的悲劇。在這篇小說中,可以看出顧豔對人物的描寫比起以往有了很大的前進,她不再滿足於自我傾訴式的心靈獨白,而是用白描的手法,讓人物在行動和語言中凸現其性格,這篇小說中的一對老夫妻金虎生和洪慧芬,就是兩個很有性格特點的人物形象。
這種創作的轉向當然不僅為顧豔所獨有,我注意到像北京女作家林白、長春女作家宣兒等都有這類轉向性的作品,如林白的長篇小說《婦女閑聊錄》,宣兒的中篇小說《1974年的愛情》等。從潛入知識女性個體的內心,品味一己纖細柔軟、孤獨感傷的情感,到視點下沉、麵向他者,麵向社會普通人群,從自我這堵圍牆裏突出去,這的確是個不小的變化。
我這裏所說的隻是顧豔的小說創作。顧豔還有數量不小的散文隨筆。我有時候甚至覺得,顧豔的有些散文隨筆寫得比小說還要好些。此處且按下不論。在認同並讚賞顧豔創作向“角色演員”轉向的同時,我也認為顧豔可以不必輕易地擱置自己的所長。探索一些精神性的東西,人性深層的東西,敘寫情感和生命的困境,這是顧豔的所長。可以把這些長處,融入到對日常生活的敘事和抒寫中,並努力強化作品的深度和厚重感。
一個以文學作為自己畢生生命和精神棲息地的人,在漫長的創作旅程中,到了自己的老年,回過頭來看看自己這一生所創作的作品,如果能夠有一兩部或者兩三部能夠被人們所記取的話,那就無愧於此生了。顧豔如今正當年,主觀條件和創作心態都很好,她應該朝著這樣的目標進發。
2006、2、26於北京東南隅
載《紅豆》2000年5期
這是我的第三部中短篇小說集。如果說第一部小說集《無家可歸》寫的全是處於急劇變化時代的城市知識分子,以第一人稱“我”的敘事視角展開故事;通過“我”的心靈屏幕轉換為一幕幕場景,然後以感覺化富有詩意的語言方式呈現出來;那麼第二部小說集《藝術生涯》則是以詩思和哲理思辨的方式,描敘城市底層生活,注重了平易性和故事性。在出版過兩部小說集後,我努力拓展自己的寫作疆域,因此接下來的幾年,一連出版了七部長篇小說。在創作第八部長篇小說前,我心裏又迷戀起了中短篇小說的寫作。我覺得中短篇小說可以寫得像詩一樣,但長篇小說若要做得如詩般優美就比較難。我從前是搞工藝美術研究的,比較講究工藝程序。
《九堡》這部小說集,是我近幾年中短篇小說的結集。十六個中短篇小說,有寫都市生活的,也有農村題材的小說。與前兩部小說集不同的是,它不再是我散文化的小說,而是讓我進入了小說敘事語言,能夠自如地寫社會,把握各種不同題材的小說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收獲。自然詩性表達和哲理思辨共存,注重人物精神世界和靈魂飛升,依然是我的所愛和追求。
在出版小說集越來越困難的情況下,我首先要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領導和朋友,感謝他們對我的關注和賞識。感謝出版社,感謝責任編輯張玉太先生,如果沒有他們為這部書付出的辛勤勞作,那麼我的這部小說集就不可能那麼快出版麵世。我還要感謝讀者朋友,如果我筆下人物的心靈,能與你們的心靈相通和共鳴,那我飛揚而淒切的靈魂將得到安慰。
我還會繼續投入到藝術創造中去,不斷地審視和反思。寫作之於我,是一種內在的精神生活,抑或是一項使命;而幸福的人生,就是留下一大堆手稿,死在無限的追求和眷戀中。
顧 豔 2009年8月26日於天水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