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氣非常好,陽光灑滿了大地。一隻母羊要產羔兒了,躺倒在地上“咩咩”地大叫。李銀香熬了一鍋小米湯給它喝。在她的家鄉,羊下羔兒,豬生崽兒,未出嫁的女孩子是不許看的。但在這裏,一切都是她的事。她讓“大老白”,“二老黃”們領著它們的部下上草灘,而她就守在產羔兒的母羊身邊。母羊的叫聲越來越大,簡直有些淒厲。它每叫一聲,屁股就往上抬一下。她知道一定是疼得受不了,母羊才有這種叫法。她很替母羊擔心,胸口怦怦亂跳。她不敢再往下看,手捂胸口退到一邊去了。
“羊羔兒,羊羔兒,你快快生出來。”李銀香為母羊祈禱著,她想生孩子,原來是那麼的疼痛啊!不知為何,她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等母羊把羊羔兒全部生出來時,它“咩咩”的叫聲已經是幸福的叫聲了。
母羊生完兩隻羊羔兒,馬上站了起來。母羊恢複了平靜,目光裏充滿了溫愛。李銀香發現母羊生的是一對龍鳳胎,兩個小羊羔兒一落地就會站起來。它們的蹄甲子雖然軟軟的,腿也是軟軟的,搖搖晃晃的老也站不穩,仿佛兩個小醉漢。說它們像醉漢,其實它們一點也不醉,它們清醒著呢,剛睜開眼睛就知道找奶吃,就搖搖晃晃地奔奶子去了。
也許天下的母親們,都是仁慈的。母羊舔著它的這兩個小小孩子。它先舔著它們身上粘粘的羊水,再舔它們背、舔它們的小耳朵、它們的小眼睛,直舔得它們不耐煩,“咩咩”地叫著要吃奶。但母親毫不理會,它照樣沒馬上給它們奶吃。它舌頭追著它們舔,舔得很負責,很用力。李銀香發現經母羊這麼一舔,小羊羔兒身上的毛就絲絲縷縷支乍起來,有了羊的模樣。
李銀香很想用手去摸一摸小羊羔兒。她蹲下身子,剛把手伸過去還沒有觸到小羊羔兒,母羊就警惕地移動了一下,巧妙地嗅一下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行動。李銀香覺得母羊很聰明,它時刻保護著自己的羔兒。而羔兒在趁母親與李銀香對視的一刹那,鑽到了母親肚子下麵,分別叼到一隻奶頭吃起來。它們天生很會吃,把整個奶頭都含在嘴裏。母羊的目光很慈愛地望著它們,李銀香感到母親很偉大。
冬天到了,水槽開始結一層薄冰,玻璃似的晶瑩剔透。羊喝水越來越少,伸出小巧的舌頭舔冰,舔出一個個圓潤的洞口。水從洞口湧上來,槽裏長滿了泉眼。羊兒們會做冬天的遊戲,李銀香慈愛地望著它們,母親的感覺在她心中一天天滋長起來。
眨眼又是一年,這一年李銀香的羊群又添了不少羊羔兒。她大有要把這群羊放到底的決心。她要看著所有的母羊們生兒育女。她覺得她牧羊牧出了一個飽滿的希望,她希望日後辦一個羊毛加工場。人都得有希望,活著才有勁和力量。然而這一年的初秋,連長讓她去軍醫學院進修。接到通知的那一天,連長對李銀香說:“好好去讀書吧!你還年輕著呢!”李銀香臉倏地紅了。她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她真的沒想到。也許,機會總是給那些踏踏實實工作的人。
李銀香在即將離開高原去軍醫學院讀書的日子,一直與這群羊在一起。“大老白”,“二老黃”那幾隻頭羊們,似乎明白了它們的主人即將離它們而去。它們特別地聽話,總是默默地在李銀香身邊悠轉,仿佛孩兒戀著母親,不願母親遠去。李銀香知道羊兒也是通人性的。所以那些天,她一想到要離開這群羊便默默地流淚。她是真舍不得這群羊的。
離開高原的那天,是連長的汽車送她去軍醫學院的。汽車經過草灘時,李銀香打開窗,衝羊群喊:“大老白,二老黃……”一會兒,羊群便齊刷刷地飛奔而來,左右兩排圍著汽車。它們“咩咩”地叫著,仿佛是夾道歡送。李銀香一陣感動。當汽車駛出草灘後,她的眼前仍舊是一片白色的浮動物。
現在李銀香在軍醫學院讀書,她再聽不到羊的“咩”叫,但她惦念它們。她想,是它們讓她懂得對工作的熱愛,也是它們給了她新的希望與機會。
2005年12月17日寫於杭州
載《當代小說》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