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百八十八(完本章)(1 / 2)

何必死在了我的懷裏,我第一次感覺到血是冷的就是何必留給我的記憶。

他對這個世界徹底的失望了,我看著他輕閉的雙眼,平整的嘴角,幹淨而靜逸的表情,我才知道死亡對於他正是一種真正的追求和解脫,他太累了,從湖北走到湖南,上千裏的路程足以讓人恰如其分的把雙腿斷掉截肢。

他以一介平民身份因家人被殺而憤然入伍,又以天才般的才華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軍事奇跡,這本身就比一般意義上的軍人更有資格穿這身衣服,因為他才是當之無愧的軍人楷模。他性格複雜,說他單純也貼切,說他狡猾也不過分,但我想用一個詞代表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個謎。

是的,他就像一個謎團,出現是謎團,一個偷雞賊被農夫追的半城跑,又被周培衝打的滿地找牙,任你怎樣看都是一個瓜慫形象。

緊跟著,敢在一個威嚴手握生殺大權的長官麵前,坦蕩自若的一本正經說著連篇假話,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全都騙過,堂而皇之的吃起了大碗肉。光是這份定力就夠我苦練幾年的了,更別提他後來去太子廟炸軍火庫之類的神來之筆了。

他的心理又是一個謎團,但他一不為升官,二不為發財,三從不對下屬吆五喝六般的耍著官威,反而更多的時候被我和馬騮子這樣的囂張下屬欺負的惶惶如喪家之犬,要知道,他身邊時刻有一個全副武裝的十一人警衛班對他忠心耿耿到集體背炸藥包。

有次在啟相鎮的祠堂北和他隨便聊天的時候,他說了一段他在武漢會戰後看到的一幕。

“大轟炸剛過去,遍地瓦礫,我的家早已麵目全非,於是我開始了逃亡,流落於大街小巷內。經過一處民居時,我聽到嬰兒的哭聲,我進屋看見的那一幕是我永遠也不能夠忘記的慘劇。”

“一個女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下腹部滿是鮮血,一個嬰孩光著身子哇哇大哭,我想上前把她抱起來,可我走近才看見,她的身上還連著臍帶………”

“那是一個孕婦,肚子被彈片劃開,順便也把子宮剖開了,嬰兒順勢滾了出來,她還沒到出生那天就被日本人提前炸出生了。”

“那嬰孩沒哭幾聲也沒氣了,我呆呆的看著他們,沒說什麼也沒哭,就那樣看著,忽然有人拽住了我的腳,那是個士兵。他也被炸的奄奄一息,他的半邊臉被滾燙的熱浪灼燒的不成樣子,好像是有鍋裏時起時伏的翻豆腐那樣可怕。”

“他對我說,地上躺著的女人是他婆娘,剛一分鍾前死去的是他那剛被強製出生的女兒。現在他請求我幫他做最後一件事,就是抱起他放到女人身邊………,僅此而已。”

“一家人終歸要在一起的,他趴在女人的血裏,就咽了氣,我把他的手放在嬰孩身上,做輕輕撫摸狀,一家人就這樣以無比慘烈的方式團聚在了一起,如果這是全家福,還有比這張照片更讓人痛徹骨髓的嗎?”

“我離開的時候是神誌不清的離開的,我分不清這是是人間還是地獄,如果這裏是地獄的話,如果這是人間,我寧願去地獄。我想找出路來,哪怕這條路是虛無縹緲的,我隻求能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卑劣理由,而這個理由就是殺敵。”

回想起這段何必說過的話,我似乎看懂了他。他是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人,他所走的軌跡全是圍繞著一個目標進行的——殺日本人。

他其實早就該死了,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在武漢,在信陽,在太子廟,在各場白刃戰中,因為仇恨,所以勇氣,因為勇氣,所以無畏,也正是因為無畏,所以才能以少勝多,敢於詭計百出的去跳河炸軍火庫。

何必是一個好軍官,他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軍官,戰鬥時第一個衝,撤退時最後一個回,他一直都是身先士卒,在他的世界裏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弟兄們,上啊,我在後麵壓陣。”這種無恥的話存在。

要活一起活,要死我先來!

沒別的,因為我們曾經是同袍!

“我就是個偷雞的。”

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我原本以為像他這樣偶像般的人物在臨死前會說出,“人生苦短,大事未成,全靠諸君努力奮鬥”之類意味深長,並詞語雕琢似的鏗鏘排比句子來,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句對自己最低的評價!

他就是他,死前都要和別人不一樣,走也要走的特立獨行,標新立異。這個討厭的湖北佬,在和他相識的短短一年多內得時光,竟影響了我整整的後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