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顏四,一二三四的四。
這個很有些鄉土氣息的名字是我那於從未見過麵的父親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據說,這是他抓耳撓腮一整夜後的思慮成果,僅從這點來說,我不得不小看他的文化程度和見識。
我是山西太原府人氏,這裏風景優美,物產豐富,尤其是煤和醋更是享譽全國。現在好了,不僅全國人都知道我們這有兩樣寶貝,連日本人都知道了,還大老遠的跑過來一看究竟。
山西淪陷了。
1942年。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河南發生了大饑荒,據說餓死的人數以百萬計,我們的隊伍一直被迫往後撤,難民怎麼也追不上同樣跟難民似的國軍敗軍,兩條腿跑不過兩條腿。國軍一路敗難民,難民一路死。
悲傷散落了一地。
對於我來說,也發生了很多事。一,在我被抓壯丁抓走的第三年,我獨自留在太原的母親來信說,給我找了門親事。不知道哪個這麼不開眼的姑娘能看上我這個隨時都能變成一坨血泥的人。
照片中的姑娘我也看了,倒是長得挺清秀,大眼睛,除了下頜有點向外突出外,其他也挑不出太大毛病。她在我家小牌樓附近開了家雜貨店,她跟著她爹兩個人打理著。
我一直想不起來,我這個人除了性格乖張,不饒人待見外,還有什麼優點,如果非要說一個的話,我想就隻有睡覺不打呼嚕這一條了。後來才知道,對方姑娘之所以能看上我們家,完全是因為我母親的一通胡說八道。她大言不慚的說我現在是中央軍某部上尉連長,管著一二百人的長官。那個年代,能有個當官的親家是相當榮耀的一件事,不光是不被人欺負,而且也是方圓十裏地之內鄉親們的飯後重要的談資之一。
忘了說了,那個有著河馬般強壯下頜的姑娘有個好名字——何思。
何所思,無所思。
我所在的隊伍是一支地方武裝,後來戰爭爆發,被並入晉綏軍,再後來我們一路敗到了湖南境內。在這裏,我們不再敗了,不是因為我們終於打了勝仗,而是日本人也累了他們也停下了車輪,轉而去接受每一個城鎮和鄉村了——占的地方太多了,需要消化吸收。
還有個不得不提的願意就是我們沒路可退了,這不是指的真沒有路了,而是有人不給我們退路。我知道這話有些拗口,但這的確是來自那些重慶大後方大員們的死命令。用他們的話說,我們再退,就要把國家退到青藏高原了,而政府裏所有的大員們隻能去穿著毛牛皮,去當追趕藏羚羊的糞便的野人了。
這是逼著我們死在這裏啊。
還別說,我覺得我娘有時候還真是個神仙,有著未卜先知的能力,我還真當官了,不是連長,是個少尉排長。這並不意味著我立下了什麼赫赫戰功,而是因為我活得長。對,沒錯,活得長。我們這個連裏,從山西退到了河南,再湖北又退到了湖南,百分之九十的弟兄都留在了那些所不能被埋葬的戰場。我們不會知道日軍在掩埋自己人的同時,能否稍發善心也順便埋一下他們,哪怕是推倒坑裏集體掩埋呢。隻要身上有層土就好,我們不想他們死後還感覺到寒冷。
當你知道能活下來也是能當上官的訣竅後,你就會在以後的戰鬥中更有理由裝孫子逃避了。我從不主動衝鋒,別的弟兄也沒有主動衝的,除非被強迫當排頭兵。不過,那個死亡率在百分之一百萬的工作,長官一般都會被拍給入伍沒幾天的新兵。說我們是出於歧視隨便,因為就算我們不歧視,他們也很難活過一場戰鬥。什麼叫老兵,不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才是,而是知道怎麼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在那個阿鼻地獄一樣的煉獄裏能活下來的才是軍隊裏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