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心目中,母親是一位很堅強的女人。從小到大,我很少看見她哭,隻看見她掉過兩次眼淚,也正是母親的兩次眼淚永遠滴在了我的心底,滴進了我的生命中,和我的靈魂合二為一。
第一次是在我十歲的時候,正逢春節將近。那天,鄰居陳阿婆一大早就在外麵哭哭啼啼地喊著母親的名字。母親出去問其原因。原來陳阿婆的兒子陳三昨天晚上把他們家辦年貨的錢全輸光了,眼看就要過年了,想找母親借50元錢,母親一邊安慰著陳阿婆一邊走進裏屋來拿錢。說真的,我家裏當時總共也才那麼100元錢,也是準備辦年貨用的。如果讓陳阿婆借了,那我們家的年可怎麼過啊。我耍了一個小聰明,把母親放在抽屜裏的錢給藏了起來,放到了枕頭底下。母親進屋沒找到錢,隻有出去對陳阿婆說,錢放失了手,一會找到了給她送去。等陳阿婆走後,我拿出錢來得意地對母親說,錢被我藏起來了。我以為母親會誇獎我,誰知,一向溫柔的母親把我拉過去就打,一邊打一邊掉著眼淚說,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大家鄉裏鄉親的不幫,你還是我生的嗎?最後,我答應把錢給陳阿婆送去才算了事。後來我考上了大學,家裏一時湊不齊那麼多的學費,還是陳阿婆帶頭在村裏集資,我才能夠走進大學校門。也是那個時候,我才懂得了鄰居之間一人有難大家幫的道理,真正明白了母親的眼淚的全部含義。
第二次是在我念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我放學後回家看見剛從一位親戚家回來的母親坐在凳子上悶悶不樂。我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母親和二娘一起到三叔公家裏去祝賀他的六十大壽。可是到了三叔公家裏,三叔公很熱情地招呼二娘,對母親仿佛視而不見。最近幾年來堂兄出去打工掙了不少錢,率先在村裏蓋起了一座樓房,這樣一來,二娘一家人出去很有麵子。而我們家卻因為三個小孩念書,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出去自然被人瞧不起。母親和我說這些時,直抹眼淚,最後,她說,孩子,你要爭氣,一定要考上大學。我鼻子酸酸的,一個勁地點頭。初中畢業,我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三年後又考取了大學。我知道,是母親的眼淚給了我無限的動力。
因為得靠自己勤工儉學掙生活費,我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每次寫信,母親都不忘叫弟弟問我什麼時候回家,說她好久沒有看到過我了,也不知道我現在瘦成什麼樣子了。我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她老人家想我了。弟弟還在信中告訴我,每次我寫回家的信,母親總要翻來覆去地看幾遍,盡管她並不全認識我所寫的字,可每次看信的時候,母親的臉上總會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
暑假,我和女朋友一起回了家,可把母親給樂壞了。盡管正是農忙的季節,母親仍然放下手頭的事,忙著為我們做各種好吃的東西。一有空閑就盯著我們看,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我在家呆了十天,因為還要回學校忙自己該做的那份工作,我必須返校了。走的前一天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我對母親說了第二天就必須返校的事。母親當時就怔住了,不斷地說,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怎麼這麼快又要走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叩問我的靈魂。然後,母親不顧我的極力阻擋,重新發起灶火,燒開水,殺雞……弄了大半夜。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我已不能言語,因為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我當時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母親逼著我們吃光了雞肉喝光了雞湯,才放我們走。母親沒有像我念中學時的念叨要好好學習之類的話,而是含著淚說,孩子,記得一個月給家裏寫一封信啊,春節回家,知道嗎?我滿口答應著,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到時候能不能做到。
走了很遠很遠,女友偶然一回頭,發現母親還在望著我們。女友說,喂,你看,你母親還在那棵老榕樹下望我們呢。我腦子裏與眼前都是揮之不去的母親那寫滿無數滄桑和無限期盼的皺紋以及那在榕樹下隨風飛揚的白發,我不敢回頭,因為我知道自己一轉身,就會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