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不滅的靈魂
我所知,此書的主要部分在《當代》發表並被《中華文學選刊》轉載後,已為越來越多的讀者所發現,所推崇;繼而,文學界人士開始越來越多地提到了它並且備加稱賞。大家認為:這是一部具有強烈魅力的、激動人心的作品,是一首中國知識分子奉獻精神的悲慨頌歌,讀來令人問腸蕩氣,壯懷激烈。還有人認為,它把詩和散文的因素巧妙地樣進了報告文學,完成了一部時化的報告,因而在文體上也頗有建樹。這些看法我都是同意的,但我還想說,它不是一般地寫知識分子,而是寫了一群藝術上的殉道者,精神上的民族魂,它也不是一般地寫他們如何吃苦耐勞,默默奉獻,而楚寫出了一條條殉道者們滴血的人生道路。如果我們習慣於把出生入死的戰士稱之為英雄的話,那麼這本書裏終年埋洞窟的人也是英雄——我們民族的文化英雄。
事實上,在這本書之前,關於敦煌藝術和獻身於敦煌藝術的人的作品,一直沒有中斷過,其中最有名的是六十年代初徐遲的《祁連山下》。其意境之深厚和文筆之優美,至今讓人追慕不已。主人公尚達,顯係常書鴻的代名,此作即以抗戰時期常書鴻等人曆經千辛萬苦創建“敦煌藝術研究所“前後的史實為底本,來展開藝術描寫的。它並不是孤立地寫常書鴻(即尚達先生),既寫他事業上的磨難’又寫他婚姻上的突變。為了主題的豐富性,作品還展開了一條副線,寫了玉門油礦的創建者、地質學家孫健初的形象,讓藝術上的守護神與科學上的拓荒者惺惺相惜,交互輝映,共同在大漠絕塞演出愛國主義的傳奇劇。現在看來,徐遲之所以能在新時期之初率先寫出《哥德巴赫猜想》,決非偶然,與他早在《祁連山下》中深思過中閏知識分子問題有關。另一部以敦煌藝術為背景的重要作品當屬八十年代初期的大型舞劇《絲路花雨》了。它用極富民族特色的舞蹈造型和音樂語彙,謳歌了漢唐的開放精神和絲綢之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並且極其動人地表達了人民是敦煌藝術的真正創造者的思想。這部作品在中國舞劇史上的劃時代意義,所謂“有中國特色”者,似乎還沒有得到應有的學術性評價。
報告文學《敦煌之戀》雖然未必超越廠上述作品,但是由於時間的幫助,它對敦煌藝術和敦煌學有了更宏觀、更深人的了解,從而對於敦煌藝術的發掘者、研究者、保護者,也有了更係統、更完整的考察。出現在作者筆下的,不再是人們熟悉的常書鴻等兒個人,而是一支前仆後繼的敢死隊,有如不絕的 火種、不滅的精魂,奔走在通往敦煌藝術聖殿的路途七。這部作品既寫了敦煌藝術本身、敦煌學發展過程,更以濃烈的筆墨,寫了幾代敦煌學的研究者。關於敦煌藝術,作者采用了一種更科學更求實的看法:正是敦煌自身的地緣因素造成了產生敦煌藝術的沃土。魏晉文化傳統、佛教前沿地區龜茲藝術及涼州文化,都從不同方麵澆灌了敦煌藝術。北魏晚期開始的中原文化藝術,則以主要潮流影響了敦煌藝術,並使之最終完成了中原風格、西域風格和地方風格的融合。作者要著重告訴我們的是:就在漫天黃沙連年戰火和帝國主義的探險家們即將一起把這些燦爛的洞窟毀滅時,一批中華民族的血性兒女、仁人誌士、藝術聖徒站出來了,他們毅然來到死寂的大漠絕地,用熱血和生命挽救了敦煌,保護了敦煌,研究了敦煌,發揚了敦煌,使莫高窟重放光華。從張大丁、於右任到常書鴻、段文傑、樊錦詩、李正宇、席臻貫,直到無數無名英雄,他們共同譜寫了一一曲撼天動地、鈑古爍今的敦煌戀歌。這是我們民族精神中最感人的部分,也是中國知識分子獻給祖國和整個人類的最聖潔的禮品。
此書的一個突出特點是以人帶史,通過七八個主要人物的曲折命運和求索過程,把近世以來敦煌莫高窟的變遷史映帶出來。作者非常明確,他不是在寫一部介紹敦煌藝術的書,也不是要寫一部敦煌學的發展史,史的輪廓的顯現,不過是作品的副產品;這部作品的重點在於寫好敦煌人,寫出他們的愛國情懷、審美精神和人格力量。讀這部書你會強烈感到,這些藝術家各具特色的個性本身,就包含著巨大的審美價值,或者說,作為人,他們本身就是藝術品。張大千的豪放不羈,常書鴻的九死不悔,段文傑的隱士風度,樊錦詩的苦行主義……無不令人望風懷想。作品寫到:在莫高窟北區,有一大片低矮的僅能容身的洞子,那是曆代畫工的居所,那裏掩埋著無數民間巨匠的屍骨,千百年來,他們的魂靈默默守護著這世界上最大的藝術殿堂,我們能說,他們不是敦煌藝術的一部分嗎?應該說,這部書獲得成功的最大秘密是,它不是把敦煌藝術與敦熄藝術的研究者、塑像與工匠、畫中人與觀畫人割裂開來,而是緊緊地將之融為一體,以至這些嘔心瀝血的修複者、研究者們,也變成敦煌藝術的有機組成部分,與敦煌藝術澆鑄在一起了。離開了這些殉道者,敦煌的藝術精神真不知會遜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