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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曹賽是條狗

曹賽是條狗!

媽是用一種氣咻咻的口氣跟我說的。我不知道媽的臉怎麼變得那麼快,電話在她耳邊時她還笑得晴空萬裏,剛把電話移開,臉上就陰雲密布了。曹賽是條狗你也好好的說呀是不是?我又沒惹你是不是?可我媽說,你倒沒惹我,是你奶奶惹我了。這就怪了,奶奶哪裏就惹她了呢?奶奶不過是給她打了個電話。

奶奶說,我是媽。

媽說,啊!媽,您好!好久沒來看您了,身體還好吧?

奶奶說,曹賽近來患上了鬱悶症,需要換個環境散心,明天我請個人送你們家來,你們照顧一下。

媽說,好的好的一定照顧好。我叫曹前天天帶曹賽去玩。媽您就放心吧。

奶奶說,我順便帶個食譜來,曹賽吃東西很挑剔的。

媽說,好的好的,媽您想得真周到。

奶奶說,那好,明天我就找人送來。

媽說,媽您也來玩幾天吧!現在我們這裏舊城都改造完了,不像以前那麼難看了……

奶奶說,我哪裏走得了?家裏誰管啦?

媽在這邊不住地點頭,點完頭,臉就陰了。

我說,媽,曹賽是弟弟還是妹妹呀?

媽說,曹賽是條狗!

不就是條狗嗎?還能比侍候一個人難啦?你說我媽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可我媽說,你以為曹賽是條一般的狗啊?

第二天,曹賽就來了。曹賽來得很隆重,是爺爺的司機送來的,坐的是中國絕大部分人都坐不上的那種小轎車。雖風塵仆仆趕了幾百裏,但曹賽的衣服仍然纖塵不染,連頭上的毛都沒亂一下。爸管司機,媽管狗又管司機,這是事先就分配好了的。所以,曹賽下車的時候,媽就急忙敞開懷奔過去,可曹賽卻是一付懶得理睬的樣子,把伸出來的前腿收回去,不打算下車了。還是司機把它抱下車,送進我們家。司機好管,茶水一杯,煙點上,就剩下和他說話了。可曹賽卻不是那麼好管。曹賽怕生,不管媽笑得多美,喚得多脆,它就是不理。瞧它那樣兒,穿得一身華貴,體態臃腫,懶怠怠地躺在我家沙發上,還真它媽的有些派頭。我正好處在很多事情都看不慣的年齡,能容得下它這般模樣?我喝道,下來曹賽!曹賽沒被嚇一跳,媽倒被嚇了一跳。媽大驚小怪地喊,曹前你瘋了?!我又看不慣媽了,我早就看不慣的,這會兒就更看不慣了。我說,媽曹賽是條狗呀!媽說,你不管它是誰,它是你奶奶送來的,你就要對它好。難道是奶奶送來的,狗就不是狗了嗎?!我的話剛吼完,媽就一把把我扯出客廳,塞進我的房間裏,把門關上了。

我知道媽又去衝那狗奴顏媚骨了,我真想一腳把門踹爛。

該去吃飯了。爸早讓秘書定好了的,在我們這城裏最好的賓館裏定的包間。媽要抱了曹賽去。爸說算了吧。媽說不能把曹賽一個人留在家裏的。媽跟爸說話,卻去看爺爺的司機。司機說,就放家裏吧,反正這家夥這幾天都不太吃飯。媽才沒去抱曹賽。

送走了司機,媽開始按照司機送來的食譜給曹賽做飯。按照食譜上的做法,曹賽的晚飯應該吃一根火腿,半斤牛肉,一杯牛奶。媽煮了牛肉,切了火腿,再放進一勺飯。曹賽卻不吃。曹賽露出一種很不屑的眼光看著媽忙活了半天為它做好的飯。媽說吃吧曹賽。曹賽卻閉了眼要睡。媽說你不吃飯怎麼行呢?你不吃飯我們怎麼照顧你呢?曹賽呻吟一聲,再不做聲了。我想媽該冒火生氣了,要是這會兒曹賽不是曹賽而是曹前,她就甩碗了。可媽沒有,媽說難道是我沒把飯做對?曹賽不回答她,她就急忙要打電話問奶奶。想了想又覺不妥,可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那付惶恐不安的樣子就好似她這會兒侍奉的不是一條狗,而是她的祖宗。

我在旁邊看得真想給我媽一耳光,可我媽卻對我說,曹前,你來哄曹賽吃飯。我說行,你放下,讓我來。我想隻要我不看見你那付奴顏媚骨,讓我幹啥都行。但媽卻不走開。媽要看著我哄曹賽吃飯。我說媽你歇著去呀。媽說我能歇著去嗎?你要哄不好,我還能不接著哄?我說好吧,你就看著吧。我用閃電的速度給了曹賽一巴掌,用雷鳴的分貝給了曹賽一聲斷喝:吃飯!!

這下屋子裏可熱鬧了,首先是曹賽,它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涵養了。它把上口皮縮上去,露出牙齒,一跳一跳地罵我。樣子很像大街上的潑婦。我猜它肯定罵的是它們狗類的最惡毒的話。再說我媽,媽那種吃驚很容易讓人想到她的兒子突然在她麵前變成了一條狗。其實在我後來真變成了一條狗的時候,媽並沒有這麼樣吃驚。

但是這會兒我很快活,我剛才是很不快活的,我打了曹賽喝斥了曹賽,我就快活了。

因為我打了曹賽得罪了曹賽,媽罰我全程照顧曹賽。而且嚴格要求我必須照顧到能讓奶奶滿意。條件是如果說我表現好,就不要我去學書法學美術。你說居然有這樣的母親!她以前非逼我去學書法學美術,不就是因為我功課不好想讓我學點其它本事嗎?可為了這條狗,我媽居然就可以不讓我學本事了!不過,我原本十分討厭學這學那,媽的這個條件我也就百分之一百地答應了。

為了讓我安心侍奉曹賽,媽專門找我談過話。

媽說,兒子,聽著,你照顧好了曹賽,你奶奶就高興,你奶奶高興,你爺爺也就高興,你爺爺高興了,對你爸就有好,以後對你也有好。

我說,有啥好?

媽說,有啥好?你說有啥好?你不想你爸像你爺爺那樣好?

我想了想,想不出爺爺究竟是哪般光景。覺得爸爸也怪不錯的,就剩下我是一個還需要別人給好的人了。於是我問媽,你說對我也有好,有啥好呢?媽突然笑起來,說,好多著哩!

我又想了想,問媽,爸是爺爺奶奶的兒子,我是爺爺奶奶的孫子,我們不照顧好曹賽爺爺奶奶就不給我們好了嗎?

媽說,也給,但程度不一樣啊。比如說,我手裏有一個大桃子,也有一個小桃子,我現在交給你一件事,你辦得讓我很滿意,我就會賞你那個大桃子,你若是辦得讓我不滿意,我就不會給你大桃子了。

既然如此,我何樂而不為呀!更何況,侍奉一條狗是多麼有趣的事呀!

奶奶的電話跟著就打下來了。她不問其他,就問曹賽好不好。電話是媽接的。媽說好哩好哩,曹賽一到這裏就不鬱悶了,跟曹前玩得可好啦。媽這是典型的浮誇了。曹賽哪就不鬱悶了呢?曹賽哪就跟我玩上了呢?曹賽還惦記著我給它的巴掌哩。對我,曹賽那態度實在惡劣。不管我是笑著還是怎麼著,它都衝我呲著牙,鼻子一聳一聳的,喉嚨裏還有聲音助威。我試圖用吃的東西討它歡心,給它牛奶,給它火腿,給它鮮淋淋的牛肉,都以失敗告終。它根本就瞧不上這些東西,倒是瞧上了我的手。當然它並沒有把我的手吞到它肚子裏去,它隻把我的手咬了一口,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了四個冒血的洞。

這回我反倒不生氣了。因為爸爸媽媽都生氣了,我也就不生氣了。這麼一點小事,爸爸和媽媽卻當成一件天大的事看,已經很過份了。這種過份表明我在他們心目中很重要,這種過份使我的心裏像天空一樣明朗舒暢。

爸喝斥媽,一條狗嘛,不吃就算了,你倒是讓兒子侍奉祖宗一樣的!

媽反駁道,我倒是想把它看成一條狗呢,你媽卻把它當親爹哩!我敢對它不好嗎?

爸說,你要對它好,那你自己侍奉啊!哪有你這樣的,叫兒子不學習了,專門替你侍奉狗哩!

媽說,行!這狗我不管了,它要死要活隨便!

媽大概是覺得很委屈,吵著吵著就哭起來,還把曹賽的食譜砸到曹賽的身上,然後就把自己關到臥室裏哭去了。

爸一時不知道該吼出點什麼,便衝我吼。還不做功課去?!

我說,爸我不能做功課了,我的右手上著藥哩。

爸看一眼我的右手,就去瞪曹賽。曹賽和我一樣,完全是一付事不關已的樣子。爸就順手操起桌上的花瓶要向曹賽砸去。但爸最後還是沒砸。我正巴望著看好戲哩,爸卻沒砸下去。我說,爸你不敢砸吧?曹賽是奶奶的寶貝哩,你敢得罪奶奶?爸放下花瓶,瞪我一眼,把我的話吞下肚子去,走了。

曹賽得罪了我們全家,卻仍然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樣子,這就讓我不得不另眼看它了。這個時候我正處在很容易崇拜人的年齡,隻要是看起來不平常的我都要崇拜。曹賽的德性實在不平常,你要我怎麼著呢?我滿麵微笑地慢慢地朝著曹賽靠近,我還伸著我的雙手,我渴望和它靠近,渴望和它擁抱在一起,我要和它做朋友,因為我崇拜它,盡管它不過是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