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秦竹天進入馮氏實習,鮮少回學校,莫子衿也進入了最忙碌階段。
X大校園裏的八卦分子被年末的忙碌掩蓋起來。
莫子衿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上課和考試上,逼自己成為連軸轉的陀螺。每次經過C棟教學樓,抬頭看向播音室,她都像看到野獸一樣害怕地收回目光,匆匆走過。
那裏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地方,現在像一麵反光鏡一樣映照著她的懦弱和不堪。
父親的事,她不敢爆;田悠然的事,她不能爆。
和馮智勳一別兩寬之後,接盤俠也默契地從“聽戀”裏退出了,就像和她說好一般。
她失神時會忍不住點開“聽戀”裏和接盤俠聊天的界麵,聽他經過處理的聲音,反複地聽他給的溫存。
早該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巧合。馮智勳的突兀離開,不過是以接盤俠的身份回歸而已。
那一天,他帶著她逃離餐廳,在等出租車的時候她就有所懷疑,而這份懷疑在喝醉酒的父親回來後得到了證實。
父親喝醉,突然回家,是個意外;父親認出他就是馮智勳,才會從醉酒裏猛然驚醒回來。
後來,她去警察局詢問,處理餐廳玻璃事宜的根本就不是接盤俠本人。
莫子衿告訴自己,她能和馮智勳一刀兩斷,但和接盤俠可以不用。
等到時間流逝,她連同接盤俠的樣子都模糊掉時,或許就能真正放下了。
相比之下,許跳跳卻越發慵懶,上課總是心不在焉,老愛睡覺不說,做起功課來更是不積極了。
這天,莫子衿在宿舍裏準備年末專業課考試的資料,許跳跳打著哈欠,托著腮盯著她。
感覺到某人這種極度不適的關懷後,莫子衿默默敲鍵盤:“……你幹嗎呢?”
“在進行愛的注視啊。”許跳跳的視線像是被釘牢了一樣,嘴巴微微開閉。
“你不查資料嗎?”莫子衿扭頭,提醒她,“我們這組作業,別到最後又是你在拖後腿。”
許跳跳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沒有精神地眯成一條縫:“不是有你在嗎?親親子衿,你一定不會讓我拖後腿的,我知道。哈啊……”她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莫子衿狐疑地望著她:“你晚上沒熬夜啊,怎麼一天都這麼困?”
許跳跳有氣無力地用雙手枕著下巴,正正經經地爬起來:“可能是學校裏的人少了,八卦也少了,這日子就沒意思了吧。”
…………
莫子衿想衝她翻一個大大的白眼間,門響了。
許跳跳立刻眼睛放光,從椅子上彈起來,扭頭去開門:“哇,來了來了!”
隻見是外賣小哥提著一盒外賣跟許跳跳進行交接:“您好,這是你點的麻辣燙。”
許跳跳笑眯眯地拿過來剛說了“謝”一個字,突然捂著嘴跑了出去。
外賣小哥:“……”
莫子衿和外賣小哥四目相對:“……”
幾分鍾後,許跳跳把宿舍門反鎖,拉過椅子很嚴肅地問許跳跳:“跳跳,你是不是……”
“懷孕”兩個字到了嘴邊,莫子衿還是覺得突兀地猶豫了。
許跳跳也很緊張,縮著腦袋坐在床邊,心情七上八下的。她攥緊手指,沉默了。
兩個人兩兩相望,一時的沉默將房間裏的安靜推入高潮。
莫子衿斟酌著重新開口:“……你和白宇飛那個了嗎?”
許跳跳像戳了個洞的氣球,整個人蔫了下來:“子衿,我是不是懷孕了?”
仔細想想,許跳跳這段時間嗜睡、愛吃,好像身體還有發胖的跡象……還越想越像了。莫子衿握過許跳跳的手,努力保持鎮定:“跳跳,我們都別急,我們……我們去查一下。”
許跳跳點點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好……”
站在藥房門口,莫子衿往腦後撫了一把頭發,做著等一下進去拿避孕棒的心理建設。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為了朋友買這個,並且緊張程度不亞於當事人。
在挑選避孕棒以及結算錢的過程中,莫子衿在腦海裏把白宇飛吊起來鞭刑了無數次。她希望一切都是多想,可如果一切成真後,白宇飛又會如何處置呢?
在洗手間等許跳跳測驗結果的莫子衿,腦子裏嗡嗡作響,她一心想要把自己紮進正常生活軌跡的用盡全力,仿佛一下子被扯回了原點。
她拚命想要逃開的某人,仿佛因為許跳跳這個波瀾要被重新拉回逃開的距離。
洗手間的門緩緩打開,許跳跳把避孕棒遞出來,上邊的兩道紅杠讓莫子衿猛地僵住。
完了,一切成真。
兩個人守著許跳跳的手機,靜靜地等消息。
許跳跳把自己懷孕的事情通過微信發給白宇飛,等了一會兒,她們等到的回複是:不可能。
許跳跳猛地撲在莫子衿的懷裏號啕大哭,莫子衿難以置信地握著手機,將這三個字看了又看。
不可能?這是想要否認嗎?
白宇飛就是這樣對待許跳跳的?
那天在畫室裏,和她認真交談過後的白宇飛,分明對待許跳跳是滿眼的認真。
他怎麼可能在這種事上如此敷衍?還是說,男生都這樣?滿口說的“我喜歡你”,一遇到棘手的問題就溜之大吉?
莫子衿迅速打給白宇飛,那頭關機了。
莫子衿拉過許跳跳:“走,我們去找他。”
許跳跳縮回手,拚命搖頭:“不,不要。”
莫子衿望著活蹦亂跳的許跳跳此時像背負重殼的蝸牛縮在床頭,滿眼驚恐,心疼極了。
她舍不得逼迫,思來想去,她半跪下來握過許跳跳的手:“好,那我去找他。不管怎樣,我都想辦法讓他來見你,你們好好談一談。”
許跳跳垂眸,吸著鼻子點頭。
莫子衿找到白宇飛的雕塑係,詢問白宇飛的下落,才得知白宇飛已經不怎麼來上課,到馮氏幫忙去了。
馮氏,馮智勳。
兜兜轉轉,她還是要去找他嗎?
當莫子衿硬著頭皮來到馮氏樓下,躊躇著要不要上去時,一輛黑色寶馬從遠處駛來,停在大樓門口。
司機下車後,急吼吼地去給後座開車門。
莫子衿就這樣看到馮智勳從車上下來。他裹著黑色呢大衣,頭發有些淩亂,眼下有一點烏青,好像沒睡好的樣子,不過立在風裏依然挺拔帥氣。
恍然出神,仿佛和好多次送秦竹天過來上班時看到的馮智勳重疊一遍又一遍—
那天利用完秦竹天,他異常沉默,身上那些戾氣和固執都在突然之間煙消雲散。
第二天,他約她一起吃早飯,然後她送他去馮氏上班。
在馮氏集團門口,莫子衿很愧疚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秦竹天卻顯得很輕鬆:“我說過,隻要你需要我,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莫子衿不敢看他,扭過頭間就看到馮智勳的車子緩緩駛來,人從車上下來,稍稍拉緊外衣領口,轉身往裏走。
馮智勳似乎看到了她,似乎又沒有看到。
不過是幾十米的距離,莫子衿觸手可及的卻隻是他的輪廓。
她出神間,聽到秦竹天說:“以後你送我來上班吧,這樣就能經常看到他。”
莫子衿猛地抬眸,對上秦竹天沒有絲毫正話反說的目光,泛著晶瑩的光:“我投降了。你對他的心意從頭到尾都是這麼堅定,我還能怎麼折磨你,怎麼折磨自己。”
莫子衿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末了,她搖搖頭由衷地感激:“謝謝你,竹天。不過,我不會再送你來上班了。”
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他,再看到我親手拒絕掉他的這段距離。
…………
莫子衿出神間,看到馮智勳也看到了她。不過他隻是看了她一眼,隨後收回目光要往大樓走去。
莫子衿追過去兩步,司機警惕地攔住她:“這位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
“馮智勳。”莫子衿喚道。
馮智勳駐足,回頭,不緊不慢地問:“你是在叫我嗎?”
是了,當初是她斷然和他劃清界限,以一巴掌結尾,現在她唐突地出現在這裏實在好笑。
莫子衿有些尷尬地垂眸:“我是來找白宇飛的,我知道他在這裏。”
馮智勳點點頭:“他是在這裏,不過白總監不輕易見人。莫小姐,您有預約嗎?”
他分明是故意的,莫子衿瞪他,繃著臉道:“沒有。”
馮智勳聳肩,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就麻煩去前台預約登記,看白總監什麼時候肯抽空見你吧。”
眼見著他就要往裏去了,莫子衿不甘地叫住:“馮智勳,我有急事見他。”
司機盡職盡責地攔住她,皺眉打量她思襯著想開口,可是轉而又看向馮智勳,隱隱覺得不妥。
馮智勳雙手插大衣口袋,走到莫子衿跟前,那張臉疲憊地含著笑意,顯得越發慵懶:“有急事?我也有急事,等一下要參加大哥的酒會,要換衣服,要找女伴,還要……”
“白宇飛也會去嗎?”莫子衿打斷馮智勳的抬杠。
馮智勳倒很爽快:“會。”
莫子衿咬咬牙,隻好說:“如果馮總不嫌棄的話,我願意當女伴。”
馮智勳望她,嘴角壞壞地上揚:“可你是秦竹天的女友,過來當我的女伴,合適嗎?”
莫子衿強忍著被擠對的不悅,咬緊牙關:“隻要田小姐不介意,我也……”
“悠然不在,所以我才犯愁女伴的人選。”馮智勳打斷莫子衿的話。
莫子衿頓了一下,僵硬地說道:“那還請馮總不要嫌棄。”
馮智勳適時打住,示意司機去開車:“既然如此,那莫小姐就請上車吧。”
莫子衿跟馮智勳上車,坐在後排,挨著他。
車呼嘯開走,她的心也跟著輪軸轉動。
他真的是剛好從哪裏回來,剛好遇到她嗎?為什麼感覺他嘴角有偷笑的痕跡,為什麼感覺他根本就沒有想進大樓。
莫子衿的餘光不可避免地將他的臉收入可視範圍,混亂的心情沒有出口地在胸膛裏四處亂竄。
突然車子一個急轉彎,莫子衿被慣性往右甩在馮智勳的身上,馮智勳的左手順勢擁住她的肩。
司機不忘回頭道歉:“對不起,馮總,剛才有車子需要緊急避讓。”
馮智勳從鼻子裏哼出一個“嗯”作為回答。
莫子衿趕緊推開馮智勳,挺直腰板坐好。她感覺血液從腳底板直衝頭皮,一寸一寸地發燙。
馮智勳清清嗓子,試圖掩蓋剛才的尷尬:“老李,聽聽音樂吧。”
司機應聲把音量調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輕音樂和縹緲的女聲相輔相成,這樣特別的曲調出現在年輕人的車子裏實在特別。
莫子衿忍不住看向馮智勳,馮智勳像是被抓到小辮子一樣,略微慌亂地示意司機把音樂關了:“這什麼歌啊,我可沒聽過。算了,不聽了。”
他重新把頭扭向車窗外。
…………
莫子衿的心裏莫名地流淌過不知名的暖流,他粗製濫造的解釋分明就是在透露著什麼。
她可以想象他平時坐車的時候以這種方式想著她,又或者是在開會到深夜的時候想起她,就如同,她懷念他的笑容一樣。
車平穩地徑直地往前開著,莫子衿稍稍側過臉,讓餘光可以看到馮智勳。
她希望這車永遠就這麼開下去,即便是沒有交談、沒有對視、沒有擁抱,至少她和他在同一個空間裏待著。可她又希望這車快點到達目的地,因為她不能保證內心的衝動不會洶湧而出,讓她之前的努力白費。
“馮總,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回頭恭敬地說道。
馮智勳開門下車,莫子衿看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家高級女裝定製店,連玻璃門都透著貴氣,裏邊的高跟鞋、包包,以及掛在牆上的衣服,不必看價格都知道是令人咋舌的。
之前和許跳跳一起逛街路過的時候,許跳跳就是那種扒在玻璃窗上不肯走的那種,莫子衿都是費盡全力地拉她離開。
莫子衿不喜歡走這種奢華路線,倒不是她消費不起,隻是單純地不喜歡。
還記得她成人禮的時候,父親要給她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她把這筆錢私吞下來,直接跑去北極玩了一圈回來。
她覺得這種心靈旅行比那種穿著奢華無度的衣裙,虛偽地互相打招呼,互相觥籌交錯,有意義多了。
推門入內,服務生送上肉麻的笑臉:“馮總,歡迎光臨。”
馮智勳指了一下穿著一套運動服極其休閑的莫子衿:“把她給我打扮得漂亮點。”
服務生應聲擁著莫子衿往更衣室裏請。
莫子衿的更換大秀酌情開演。
每次莫子衿被服務生七手八腳地換上一套裙子,推出去接受鑒定時,馮智勳就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遞來一記眼神—
“還行。”
“一般。”
“再看看。”
…………
莫子衿看到服務生為難又無語的神情,就知道馮智勳在整她。
不知道換了多少套,莫子衿感覺自己要在狹小的更衣室裏熱到發瘋的時候,馮智勳終於起身向她走去:“嗯嗯,這套吧,時間差不多了。”
鏡子裏,莫子衿一身銀白色的羽毛側腰環繞式短裙,露出漂亮的鎖骨和豐滿的胸部;末端好看的水鑽銀片從腰部的地方開始往下撒,讓她走起來時一閃一閃,熠熠生輝。
服務生都讚美這件裙子設計得十分特別,穿在莫子衿的身上更是完美。
“小姐您看,這件禮裙很好地襯托了您的身材,就是從那套運動服裏把您解救出來了嘛!”
“是啊,小姐,要知道,這件裙子很挑人穿。您的皮膚很白,才襯得起來。”
“馮總,您的眼光真是好,這套‘天使之翼’一定會讓你們獨一無二。”
…………
莫子衿的雙手無處安放,馮智勳站在她身後貼得那樣近。
馮智勳的手輕輕地滑過她的頭發,手指有意無意地觸碰到她的脖頸和肩。
他像是在欣賞她,又像是在聞她的體香。
莫子衿能夠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後,酥酥麻麻的。她想要走開,可是雙腳卻像釘牢一般無法動彈,或者從內心深處,她已然跌進這矛盾的溫柔裏,忘情享受,隻是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子衿,你真漂亮。”他的聲音透著沙啞、魅惑,說這句話時似乎忘記要和她刻意保持的疏離以及那硌硬人的擠對。
她咬唇,克製著內心的波瀾,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此行的目的。
服務員幫莫子衿上妝,卷了頭發。馮智勳牽她走出店時,天色已經暮靄沉沉,黯淡下來。
上車後,莫子衿以為可以直奔宴會廳了,不想馮智勳又讓司機把車開到一家漢堡店門口。
“我要麥辣雞腿堡,還要一包薯條、一杯可樂。”馮智勳對司機說完,轉頭問莫子衿,“你要什麼?”
莫子衿瞅他認真的神情,情緒複雜:“你讓我穿著這套緊身禮裙,吃漢堡?”
他又是在整她嗎?
馮智勳無比認真點頭:“等一下去宴會,沒有什麼機會吃東西的,需要先吃一點,墊墊胃。”
那也不用吃漢堡吧?
見莫子衿不說話,馮智勳壞笑鉤唇:“不然,你等一下和我吃一個漢堡也行……”
莫子衿:“……我要一個雞肉卷,不辣的。”
司機買回來後,識趣地站到車外。
就這樣,馮智勳和莫子衿穿著無比正經的禮服,手裏拿著特別不正經的洋式快餐開吃。
馮智勳問莫子衿:“是不是感覺很特別?”
莫子衿垂眸:“確實。”
馮智勳伸手拿了一根薯條遞到她嘴邊:“其實我經常這麼幹,隻是看到你這樣吃癟的表情,才覺得真的挺特別。”
莫子衿瞪著他沒動。
馮智勳悻悻地把薯條拿回來自己吃:“莫小姐和秦竹天一起後,怎麼又變回那麼呆板、冷漠了,我記得莫小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笑容還是多一點的。”
莫子衿用力地咬上幾口雞肉卷,想要快些吃完,也快些結束這樣危險的談話。
馮智勳就當沒看到一般,繼續問:“自從那天莫小姐送秦竹天過來實習後,都沒見你來過公司了。怎麼,一點也不好奇男朋友在公司的表現嗎?”
莫子衿隻好硬著頭皮應付:“怎麼會,我每天都和竹天聊微信。”
馮智勳點頭:“是嗎?那他有跟你說他弄錯材料,導致公司賠了一筆業務,差點要被開除的事嗎?”
莫子衿停住咀嚼,扭頭看他,一時無法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是不是又在整她。
馮智勳鉤唇,大口地咬著漢堡:“看你這麼訝異,就知道他沒和你說。”說著他扭頭看向窗外,隻給她看棱角分明跳動的咬合肌。
莫子衿盯著他的咬合肌,沉吟片刻,說道:“不可能,竹天是個做事很小心的人,他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馮智勳把手裏的紙袋揉成一團扔進袋子裏,笑意仍然浮現在臉上。莫子衿敏銳察覺這裏邊有貓膩:“是因為別的事對不對?”
馮智勳撐著座椅,俯身看向她:“弄錯材料是好聽的罪名。”
莫子衿心裏咯噔一下:“那真實的罪名呢?”
“他偷東西。”馮智勳深邃的眸子裏摩擦過一劑危險的劑量,看得她心頭一跳。
莫子衿沒想到自己是因為許跳跳過來找的馮智勳,現在又莫名其妙擔了這麼一遭。
馮智勳故意透露這件事,分明就是想看她的反應。不,他明明就看穿了她拙劣的謊言,他明明就知道她被架在這謊言之上無法下來,他明明就是在等她自動往裏跳。
莫子衿迎上他複雜又尖銳的目光,嘴角突然被輕撫:“你這裏沾到醬了。”
莫子衿回神,側過臉去:“我們可以走了吧。”
他若有若無的透露,就是想在她的心頭紮上一根刺。他不著急得知她的決定,十分耐心地拿出圍捕獵物的態度。
無論她做什麼決定,都會泄底。
別人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莫子衿隻道,馮智勳從來沒讓她失望過。
兩人吃完快餐後,車子總算開向酒店。
莫子衿下車,挽著馮智勳的手臂徑直入內,就在金碧輝煌的大廳撞見了田悠然和馮智堯。
隻見田悠然一身淺綠長裙,裙擺拖地,優雅端莊。她挽著馮智堯,像是知道莫子衿要來一般,明媚的笑帶著早已裝飾好的敵意。
馮智堯一身白色西服,如同溫暖騎士,帶著田悠然迎上馮智勳:“來了。”
“嗯嗯,來了。”馮智勳輕聲應道,“今天是哥卸下總經理的職務升級成為名譽董事的日子,我自然要帶著女伴過來隆重祝賀。”
馮智堯笑笑,看向莫子衿:“子衿,好久不見。真好,看到你和智勳還在一起,我真是沒看錯人。”
莫子衿沉默了,她的腦子飛速旋轉,隻覺得頭頂的琉璃燈刺眼極了,天旋地轉。
怎麼會這樣?田悠然和馮智堯在一起了?看他們的樣子是早就統一戰線了。
田悠然不是說隻要她識時務放棄馮智勳,就不會撤資,不會反戈的嗎?
馮智堯這話含沙射影,像是在諷刺她是馮智勳的拖累,讓他成功上位了一般。
莫子衿難以置信地望向馮智勳,隻聽他說道:“哥,我說過的,公司、子衿,我一樣都不會放棄。”
馮智堯了然點頭,攤手道:“好,那我就看你在和爸爸的約定時間裏,怎麼收拾“聽戀”這個爛攤子,怎麼讓馮氏的業績提高五個點。”
馮智勳溫和地看向她:“我們走。”
後來,莫子衿都忘不了踩在硬邦邦的瓷磚上,雙腳是如何不聽使喚的,她幾乎是依靠著馮智勳飄著走的。
電梯門關上,馮智勳按了二十七樓。
封閉的環境裏鐵索的響聲,莫子衿的頭皮一閃一閃地疼,她倒吸一口冷氣整理著滿腦袋的亂麻:“名譽董事、“聽戀”、爛攤子、馮氏業績五個點……馮智勳,你要不要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悶頭把自己關在學校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這段日子裏,他一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馮智勳雙手插口袋,望著不斷上升的數字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還是拒絕了田悠然的幫助,她撤資“聽戀”,轉而去幫助我哥。我哥掛了名譽董事,成立子公司。現在我處理馮氏的大小事務,第一件要處理的就是如何讓已經擁有眾多用戶的“聽戀”起死回生。”
“聽戀”失去了田悠然的資助,而這個項目馮莫是明確不會插手的,馮智勳更不能動用集團的資金。
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馮智勳如果不能讓“聽戀”的收益提高五個百分點,那麼繼承人的就要由馮智堯接手。
“……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莫子衿一股氣性衝出喉嚨,又急又氣地質問某人。她寧可擔上一切,拚了命地不想讓他失去,可他倒好,把她的犧牲拱手讓人!
馮智勳那黝亮的眸子含著笑意,分明看穿她的著急,又看向快要到達樓層的數字牌,輕歎口氣:“看來莫小姐還是不夠了解我啊,我一向都是這麼任性。我想靠我自己,看看能不能力挽狂瀾。”
如果可以,莫子衿想狠狠地給上他幾拳。
“怎麼,想打我嗎?”他鉤唇,指指右上角的攝像頭,“如果你不怕留下證據的話。”
莫子衿狠狠地說:“不怕!隻可惜二十八樓到了。”
“穿得這麼漂亮,別耍拳頭,耍溫柔吧。”他戲謔眨眼。
隨著“叮咚”一聲清脆的開門聲,莫子衿的拳頭隻能挽著他的手臂,邁步出去。
這時,莫子衿總算看到了想要找到的白宇飛!
白宇飛穿得人模狗樣,正要過來迎接,一看到莫子衿,他就像老鼠見了貓,掉頭就跑。
“白宇飛,你給我站住!”
莫子衿見勢就要追過去,馮智勳大手一勾,牢牢地鉤住她的腰,沉下臉來:“莫子衿,你這麼說話不算話的嗎?還沒有進宴會廳就想開溜。”
莫子衿扭頭,眼看白宇飛那一抹白色燕尾溜得沒了影子,掙紮道:“你先放開我!我得找他算賬!”
“你找白宇飛算什麼賬?”馮智勳皺眉,一臉大惑不解。
莫子衿瞅他那專業的戲精模樣,抬起腳後跟狠狠地戳在他的腳背上麵。
那酸爽的痛感立刻讓馮智勳像彈簧一樣地彈開,捂著腳背齜牙咧嘴地在原地單腳跳:“啊!好疼!莫子衿,你瘋了?!”
“馮先生說笑了。”莫子衿冷哼兩聲,“我如果瘋了,也是拜你所賜。我找白宇飛算什麼賬?你何必明知故問呢?你不是很清楚我會來找你嗎?隻是我沒想到,馮智勳,你喪心病狂到牽連到旁人!”
如果不是一切都在他算計當中,方才在大廳裏,和馮智堯、田悠然正麵衝突的好戲不就沒有了嗎。
她剛才是先一步關心則亂,才沒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他偏偏撞槍口上來!
莫子衿氣急地揪過馮智勳的衣領:“你說!讓白宇飛不管跳跳的事是不是你指示的!”
馮智勳啞然失笑,笑著笑著把她給笑醒了。
一秒,兩秒,莫子衿猛拍額頭,直罵可惡:“可惡!許跳跳,連你也騙我……”
她轉身想跑,被他順勢抱進懷中,低低的溫柔鑽進耳朵裏:“既然全世界都要騙你,你何不就此妥協呢?”
莫子衿的自尊像加熱的冰激淩無奈融化,不成形狀。她咬唇,真想再踩他幾腳:“馮智勳,你卑鄙!”
馮智勳箍緊了她:“你要是再不繳械投降,我就更卑鄙一些,拿秦竹天偷東西的視頻證據威脅你。”
“你!”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莫子衿怒目,和他極致溫柔的眼眸正麵交鋒,她的焰火在他的大海裏,隻能一點點繳械投降。
“我不知道。”莫子衿想要繼續維持高冷,可是回懟的聲音小得像一隻委屈的小狗。
那天在F商場的休息室,她提分手,他默認;那天在馮氏的逃生通道,她狠心地掌摑後,他也沒有追出。
在分手這件事上,他格外“順從”,也沒有發過一條短信,她怎麼會知道他還想她?
如果不是因為許跳跳懷孕的事,她以為不會再和他見麵了。
“分手是你提的,我可沒同意。”馮智勳捏莫子衿的鼻子問,“你知不知道那時候,你笑比哭還難看?”
“你才難看呢!放開!”
馮智勳敏捷地鬆開她,轉而又將她擁入懷中:“放開?從招惹你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放開。”
從喜歡上你的那天起,我就沒想過分離。
親親子衿,深得我心。
…………
莫子衿攥緊的拳頭在他的懷抱裏,卸下所有能夠反抗的力氣。
敗了,徹底敗了,她絕不承認自己無能,是對手太厲害。
或許從她掉入他的圈套開始,勝負已定,這中間的一切不過是她費盡心機的反攻而已。
沉重的紅色大門推開,熠熠生輝、觥籌交錯映入眼簾。莫子衿挽著馮智勳進入酒會,眾人紛紛投來新奇的微笑。
田悠然和馮智堯跟著進來。
大家互相四目相對,在眼神的交彙中整理信息—
馮氏經過繼承人的角逐,馮智勳成了馮氏新的接班人,原本和田氏千金田悠然訂婚是強強聯合。可之前報道說,馮智勳和田悠然擱置了訂婚,隨後田氏不再入資APP“聽戀”。大家紛紛猜測這或許是傳聞,又或者是真出了變故。
現在,強強聯合的男女主分別站在另外一個人身邊。
傳聞不言而喻,微妙的關係背後有很多可以讓人浮想聯翩的情節。
莫子衿就這樣看到了站在最邊上的秦竹天。
他一身簡單的西裝,手握香檳站在一旁,沒有最華麗的武裝,亦如當年剛開學時,隻是最簡單的白色襯衫就足以鶴立雞群,輕而易舉地立在眾人之中。
他看到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後投以溫暖的目光。
那是等待已久的溫暖的祝福。
莫子衿回以一記感激的目光,一切隨風去,他們經過折磨和怨懟,幸好還能重新回到朋友的位置。
很快,莫子衿無心關注別人看好戲的目光,其中最無法忽略的目光來自馮莫,他從交談的中心扭頭冷冷地盯著她,那眼神恨不得吞她下肚。
馮智勳輕拍她的手背:“別怕,有我在。”說著他帶她徑直走過去。
眼看著和馮莫越來越近,莫子衿暗暗吸了一口氣,給自己打氣。既然已經站在馮智勳的身邊,她再也不能頂著烏龜殼遁走,該衝還得衝。
於是,在走到馮莫跟前後,莫子衿舉起香檳十分有禮(厚臉皮)地敬他:“伯父,我們又見麵了。”
玻璃杯清脆相碰,馮莫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啊,你還是跟之前我見到的那樣,一成不變。”
馮智勳接話:“爸,你可是變了很多,變得越來越年輕了。”
眾人捧場大笑。
馮莫的臉色不好太難看,他抿上一口紅酒,看向舞台。隻見田悠然在鋼琴邊落座,十指纖纖,彈奏起來。
馮莫陶醉地輕晃腦袋:“是帕科貝爾的《卡農》。”他微微睜開眼睛,流露出可惜的神情:“唉。”
莫子衿想到自己隻會彈那一首鋼琴曲,心裏攢著勁開口:“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伯父又怎麼會在意呢,伯父真正在意的是我站在智勳身邊帶來的轉機吧。”
馮莫看向莫子衿,似笑非笑道:“轉機也是時機。今天是智堯的主場,你有什麼辦法能幫他喧賓奪主嗎?”
馮智勳見狀,皺眉開口:“爸,這是我自己的事,我……”
馮莫搖晃紅酒杯,始終含在喉嚨裏的聲音帶著絕對的氣場:“如果你能證明自己的實力,或許我就不會覺得把智勳交給你是可惜了。”
莫子衿按住馮智勳,應承下來,一口答應:“好。”
今天賓客滿座,是最能考驗能力的時候,馮智堯和田悠然虎視眈眈,馮莫又是一塊難啃的骨頭,莫子衿不得不答應。
她很清楚,難關隻有一關關地過,她和馮智勳才能看到未來。
田悠然在彈奏,馮智堯溫和注視靜等接下來的答謝詞。
在和諧的氣氛下,時間格外緊張。
莫子衿問自己可以做些什麼……看著看著,她就注意到了宴會廳上方的擴音器。
看來重操老本行的時候到了。
莫子衿輕聲對馮智勳說自己要出去一會兒,然後徑直走向白宇飛。
“跟我來,帶我去聲控室。”縮著腦袋隻想裝隱身的白宇飛,隻得硬著頭皮跟上莫子衿。
莫子衿雖然踩著高跟鞋,走路的速度遙遙領先於白宇飛。白宇飛的大長腿加快頻率跟上,問:“你去聲控室幹嗎?”
“把你幹了好事不負責任的醜事公之於眾,怎樣?”
白宇飛無語地翻白眼:“剛才小勳勳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們兩個抱在一起,以為我沒看到?”
莫子衿踩著厚重的紅毯,腳落無聲,隻有飛快的風呼呼作響:“那你和許跳跳的事到底預備得怎樣?”
白宇飛歎了口氣:“老實說……那天我喝多了,真的不記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跳跳故意汙蔑你了?”莫子衿皺眉,怎麼聽怎麼都覺得不舒服。
白宇飛垂眸,頓了頓說道:“雖然我沒打算這麼早要孩子,但是既然有了,隻好生下來唄。我已經和跳跳說好,畢業後我們就直接結婚吧。”
莫子衿斜眼:“你家人會同意嗎?”
“還行吧,看在小家夥的麵子上,至少我沒有小勳勳那樣頑固的長輩。”白宇飛如實回答。
“很好,至少孩子的這點跳跳沒騙我。”莫子衿點頭。
“哇,這麼說你也是不相信的了?”
“哼!我的不相信和你的不相信不是一回事!”
兩人迅速問答間,莫子衿推開聲控室的大門。
裏邊的工作人員一臉茫然地起身,還沒等問兩人要做什麼,白宇飛就拿出一遝現金示意他們出去:“來,請你們喝茶,十分鍾。”
莫子衿徑直坐到話筒前,望著監控裏宴會廳裏的全景,將聲控鍵打開。
白宇飛剛準備說話,在看到聲控鍵的紅色燈打亮後,嘴巴像急刹車一樣突然張大。
“大家好,我是莫子衿,是小馮總的女朋友。”莫子衿緊緊地盯著屏幕上情緒開始有些緊張的馮智堯和田悠然,繼續說道,“趁著今天這個好時候,我想告訴大家一件事……馮智堯一手開創的“聽戀”,其實是我男朋友馮智勳的傑作。哥哥為了競爭繼承權,在學校安排內線監視弟弟不說,還偷走弟弟的創意,占為己用。後來“聽戀”中病毒,丟失客戶,哥哥自行無法解決,這才有了弟弟及時救火的事。”
莫子衿扭頭看向白宇飛,伸手示意了一下:“口說無憑,我這裏有錄音證據。”
白宇飛的眼睛瞪圓,再瞪圓,難以置信地從口袋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U盤遞上。
莫子衿將U盤插進主機裏播放,宴會廳裏立刻回蕩著馮智勳和馮智堯的對話。
白宇飛忙不迭把聲控鍵關上,倒吸一口涼氣:“你是怎麼知道的?”
麵對他像看怪物一樣的目光,莫子衿又好氣又好笑:“誰來參加宴會會準備現金?你還不是早有準備?”
她和馮智勳說要離開時,他那一記應允的溫柔也是滿滿的訊息。
白宇飛還是心有餘悸:“……即便是這樣,那你膽子也太大了吧,怎麼著也得提前和我對一下台本啊。”
莫子衿把聲控鍵重新打開,繼續說道:“把這件事說出來,隻是為了想讓大家重塑對“聽戀”的信心。一個上線三個月的新型社交APP,經曆過病毒攻擊重新回到原主人的手裏,一定能煥發更新的光彩。原諒我要把第一波廣告從這裏打出,最真摯的話語總是想要最優秀的人先聽到。”
白宇飛衝莫子衿豎大拇指,莫子衿略過他的彩虹屁,望向屏幕,心情慢慢被提了起來。
“怎麼了?”
“不對勁。”
被揭短的馮智堯並不慌張,田悠然也一副處之泰然的樣子。她注意到馮智堯的嘴角還隱隱牽著一絲笑意,仿佛在等著她揭短一樣。
田悠然一曲彈奏完畢,主持人上台代表馮智堯答謝眾人的光臨,正要有請馮智堯發言時,莫子衿掐著這個點打開了聲控台。
這個突如其來的插曲,讓主持人有些無措。台下的人也前所未有的安靜,一時之間,誰也不敢先發聲,氣氛變得緊張,秒針像是有千斤重久久提不上去。
這時,田悠然起身走到主持人身邊,將話筒拿過來,不緊不慢地說道:“大家好,我是田悠然,曾經和馮智勳準備訂婚,也想要給“聽戀”入資,這些大家都很清楚。今天我是馮智堯的女伴,按理,我說這些有失公允。不過既然莫小姐都替小馮總打廣告了,我也就借這個,再翻翻舊賬吧。”
田悠然說著這些蓄勢待發的開場白時,身後的大幕布緩緩放下來,燈全部暗掉。
這樣一來,幕布上邊的圖像在眾人眼裏更清晰—莫連和學生家長見麵的照片、莫連收受錢的照片、莫連和教育局高官在一起秘密聚會的照片。
一張張照片像幻燈片一樣地放映,信息量巨大。
“莫小姐的父親莫連是X大校長,這些年為了擴大X大,收賄受賄,違規接納學生、篡改學籍、越級包下工程等,都不是傳聞。目前據我所知,證據不下三個。”田悠然看向馮智堯,“智堯說,這些是弟弟女友的家事,不願提及,更不願拿這件事當競爭的工具,默默將其掩蓋。今天,我不顧他的反對,把這些說出來,隻是想給大家多一個選擇,這樣有家醜的人說出來的話,是否可以相信呢。”
馮氏酒宴有眾多賓客,眾目睽睽之下,兄弟兩個的女伴互相揭短,簡直奇葩。
大家帶著玩味的目光交錯,有膽子大的直接看向馮莫,好奇他會有怎樣有趣的反應。
馮智勳站在原地,連半寸都沒有挪動。
馮莫則放下紅酒杯,臉色不明。
莫子衿一點也不意外,田悠然會拿這件事來對她進行攻擊,畢竟這是她最大的軟肋。
她出神三秒,轉而陡然一震,迅速把聲控鍵關掉,起身離開。
白宇飛再次追上加快腳步的莫子衿:“子衿。”
“能送我回學校嗎?”莫子衿猛地轉身,拉過白宇飛的手。
這時,走廊那頭的門霍地被人推開,馮智勳扭頭衝她喚道:“走,我帶你回X大。”
莫子衿沒有猶豫地跑向他,伸手牽著他溫暖的大手,兩人就這樣從宴會上奔離。
馮智勳開車,莫子衿坐在副駕駛座上,車窗外的霓虹像起伏的山巒,又像被一片片斬斷的煙火,折射在他們的臉上。
莫子衿沉默著,她已經無暇去想自己衝著馮莫應允下來的搶風頭,到底起到多少作用,那被挑到尷尬的宴會之後會是什麼風向。現在她隻知道,隨著剛才田悠然並不意外的反擊,現在教育局、紀檢委的人說不定已經在去X大的路上了。
這些日子,她隻顧著自己療傷,隻忙著當刺蝟,沒有去找過莫連。
或許在潛意識裏,她害怕聽到父親真的坦白;怕知道得多,她不敢爆料的內容也越多。
身為最應該勇敢的神秘播報員,她在父親這件事上,成了最懦弱的隱秘幫凶。
原來她再恨父親,再看不慣父親的所作所為,再以為自己和父親的感情早在這些年的爭執和冷漠中磨平殆盡,她還是舍不得他出事的。
莫子衿心亂如麻,馮智勳握上她的手:“放心,伯父不會有事的,我已經請了最好的律師,對這件事做過研究和準備,爭取給伯父取保候審。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也希望法官能看在伯父為X大的付出,為X市教育事業做出的貢獻和努力,爭取減刑。總之,隻要有我在,你放心。”
他扭頭間,沉澱的微笑像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地傳遞信心。
莫子衿堅定地點頭,明白他是想告訴自己,最好的解決是麵對,最好的方式是勇敢。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在她身邊。
抵達X大後,莫子衿看到警車停在學校門口,幾個公職人員一左一右帶著莫連出來。
莫子衿連忙下車,急急兩步上前,喚道:“爸!”
莫連抬頭,看到她。
莫子衿猛地站住,微弱的兩處燈光下,莫連站在並不明亮的地方,頭發有些亂,有些疲憊。他衝她展露微笑,是努力的強撐,搖頭道:“我沒事,放心,我沒事。”
這個時候,他不能說太多。一連兩個有點笨拙的“我沒事”,在莫子衿聽來,顯得和之前那個巧舌如簧、體麵的父親都不一樣,卻格外真實。
莫連被催促著上警車,他越過莫子衿,對馮智勳說道:“一定要照顧好子衿。”
馮智勳的手有力地擁過莫子衿的肩,對莫連點頭:“放心吧,伯父。”
莫子衿眼睜睜看著莫連被押送上車。
警車很快開走。
在夜色裏,平靜的學校門口,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一幕。
莫子衿想哭卻哭不出來,她甚至有一種奇怪的輕鬆感,從心底開始翻湧。
這時,一片陰影越過,莫子衿猛地對上馮智勳亮晶晶的雙眼—
“好了,現在我是搞砸宴會,隨時還有可能被撤職的富二代,你不再是校長的女兒。我們真是登對……”
莫子衿撲哧咬唇,某人安慰人的方式真是奇葩極了,
馮智勳仗著身高優勢,用外衣將她整個圈在懷裏:“律師會全力以赴地給伯父打官司,伯父出來後就享享清福,釣釣魚,到時候參加我們的婚禮,也挺好的。”
莫子衿仰頭,捶他:“誰答應嫁給你了?”
他真是扯得特別遠!
馮智勳捂胸口,作勢點頭:“也對,現在說這個早了一點點。現在我和我哥手裏該丟出去的底牌也都丟完了,剩下的就是正麵撕了。”
莫子衿抿唇,他說得沒錯,現在該耍的計謀都耍完了,接下來就是真刀真槍的擂台賽。
“抱歉,明天開始,就會讓你看到最醜陋的同室操戈。”馮智勳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他這個動作讓她再次撲哧失笑。
“別學接盤俠的招牌動作好嗎?真不適合你。”莫子衿嫌棄地翻白眼。
馮智勳挑眉,賤兮兮地把臉湊過來:“老實說,如果真有接盤俠這樣的暖男接近你,你會不會動心呢?”
莫子衿斬釘截鐵地點頭:“會。”
馮智勳的眼睛立刻瞪圓了,不等他醋意爆發,她輕輕地吻上他的臉頰:“因為那個人隻會是你啊。”
猝不及防的一波甜,馮智勳表情急轉彎,隨後霸氣地咬上她的唇,宣告主權。
夜色裏麵沒有一顆星星,他們身上還穿著和學校門口並不應景的禮服。
他們的複合快得亂掉節奏,甚至不需要什麼特別的儀式,他們的接吻,痛並快樂著。
可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這一切有多麼真實。
宴會後續他們還是通過白宇飛才知道的。
馮莫是見慣風雨的老狐狸,自然不會因為兩個兒子的相互揭短就負氣離開,扔下整個宴會裏的客人不管。
馮智勳走後,馮智堯借口送田悠然回去,也揚長而去。
馮莫像沒事人一樣,以旁觀者的立場上台調侃兩個兒子終於長大了,有主見了,自己可以放心退休之類的話,惹得台下的人哈哈大笑。宴會主題重新走向優雅、和諧。
“你們是沒看到、沒聽到那些人聊得熱火朝天的嘴臉,我實在是忍不住,就提前回來了。”白宇飛摟著許跳跳,義憤填膺地擺擺手。
莫子衿和馮智勳坐在他們對麵,白家別墅裏的客廳裏從來沒這麼熱鬧過,私人成雙成對齊聚在此。
馮智勳冷淡戳破道:“你是怕我爸找你麻煩才提前溜走的吧。”
白宇飛撓撓鼻梁,隻能衝許跳跳無辜傻笑。
在莫子衿目光的洗禮下,許跳跳被盯得如坐針氈,賠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求饒道:“子衿,你就消消氣吧,我這……什麼都騙你,肚子裏有baby是真的。你再瞪我,把寶寶給瞪出來,可怎麼辦啊?”
莫子衿比馮智勳更淡地譏諷回去:“是嗎?你現在說的任何話都不值得我相信。”
…………
許跳跳委屈得縮腦袋,白宇飛護犢子似的扯著脖子道:“有什麼氣衝我來,別嚇唬跳跳!不過話說回來了,明明就是為你們複合鋪路子,當初這餿主意也是小勳勳你提出來的,憑什麼現在衝我們撒氣啊?我們這操碎了心,還要白咽委屈?”
馮智勳一記眼神殺,白宇飛把脖子縮了回去,和許跳跳一起做一對鵪鶉,算是把世紀好親友的招牌坐實了。
把氣撒完,莫子衿開始進入正經話題:“言歸正傳,“聽戀”APP的事情,你們想到用什麼補救方式了嗎?”
馮智勳片刻沉默後開口:“小飛飛和我分析了一下,現在的“聽戀”主要是沒有新的宣傳方式去談風投。”
白宇飛附和點頭,補充道:“雖然我們用語音去對接匹配度,在其他的交友軟件裏比較小眾,但還不夠獨一無二,特色觸到天花板,還不足以展開策劃案去談風投。”
莫子衿點頭,現在說來說去,缺的就是創意。
現在想要成功很簡單,別出心裁的創意價值千金;現在想要成功也很難,難就難在你可以做到和別人一樣好,卻很難比別人更好。
莫子衿的眉頭不知不覺皺起來,腦海裏閃過很多感覺。馮智勳把腦袋湊過去,調皮地抵了一下她的耳朵:“好了,不許想了,這是我的煩惱,不是你的。”
莫子衿扭頭,倔強回嘴:“不是說好從今以後你的就是我的嗎?”
白宇飛和許跳跳陡然一震,相互牽手起身:“走了走了,我們就不要再在這裏掉雞皮疙瘩了。”
兩對情侶相繼上樓。
莫子衿和馮智勳躺在房間裏的大床上,像那天在體育館裏一樣,相對而擁的姿勢,和衣而臥。
窗打開著,一小截月光從外邊灑進來,風輕輕帶起一點白色紗布,像天使柔軟的羽翼,房間裏靜謐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莫子衿吐了一口長長的氣,覺得壓在心頭的石頭總算是挪開了,接二連三的事都在前一秒如火車壓軌,揚長而去。她不必再假裝沒事,假裝堅強。
沒有特別轟烈的插足戲碼,沒有大殺四方的腥風血雨,贏家贏得堅決,輸家輸得體麵。
莫子衿不禁將馮智勳抱緊一些,幸好他還願意騙她,幸好她還沒有轉身忘掉他。
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還是幸好。
“馮智勳,你為什麼會喜歡我?”莫子衿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仰頭好奇。
馮智勳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不知道。”
莫子衿皺眉,這個答案並不出彩,可是細想一下,才覺得是真實。
她為什麼會喜歡他?答案也是不知道。
馮智勳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撒嬌地動了動身體:“好了,睡吧。你腦袋裏的那些問題暫時先放一放。”
莫子衿眨著眼睛,小脾氣又滾動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的腦袋裏有哪些問題。”
馮智勳的聲音越發低了:“嗯嗯,等我們待夠一輩子,你自然就會找到答案了。”
莫子衿愣了兩秒,才意識到自己又被情話命中了。
她拍他的背,突然一道閃電擊中大腦:“馮智勳,我知道“聽戀”需要加的創意是什麼了。”
第二天,馮氏的會議室,莫子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在座的馮智勳和白宇飛。
“簡單來說,我的創意就是把交友軟件和遊戲結合在一起,而遊戲腳本就是我和馮智勳的愛情故事。”莫子衿先概括靈感。
白宇飛摸下巴,捕捉到了一絲噱頭:“咦,這個有點意思。”
“聽戀”最先由馮智堯先推出去的,很多人會有先入為主的認知。盡管馮智勳挪回正軌,說明自己才是原創者,但怎樣才能把用戶的認知深刻化?我想利用自身的故事來做媒介,應該是最合適的方式。”莫子衿說到這裏,底氣不足地看向馮智勳。
馮智勳投以她溫暖的鼓勵目光:“嗯嗯,繼續說下去。”
“可以把我和馮智勳從相識開始的故事,以遊戲的方式刺激用戶的好奇心,這些交給專業的編輯團隊進行操作,提高可玩性。”
白宇飛舉手,問到重點:“那這個,怎麼和“聽戀”的交友服務結合在一起呢?”
莫子衿豎手指,自信地說道:“每個星期或者每個月都可以選一些人氣高的用戶玩家,將他們的聲音推至VIP級別,加入到遊戲腳本裏。比如玩家想要獲得A的聲頻,就要充值玩到第幾部分;想要和A進一步地聊天,就要猜對劇情走向等。而如果已經產生有意向交友聊天的玩家,可以結隊選擇我和馮智勳的身份,進行極高體驗度的遊戲對決。”
馮智勳一直默默地聽著,嘴角帶笑。他輕扣桌麵,示意旁邊的白宇飛:“看到沒有?我家子衿比我更有經商頭腦。”
白宇飛點頭,誠懇讚揚:“你們是雙劍合璧的經濟俠。”
莫子衿一股腦說完,握了握手:“我就是把我想到的說出來,不知道說得對不對,主要決策還是要看你們。”
白宇飛起身給她鼓掌,嘖嘖稱讚:“子衿學妹,你闡述的和專業的也沒差多少了呀,還懂得結合,提高什麼的,是不是為了智勳去對比數據,研究同款產品去了……學長之前一直以為你是空有美貌呢。”
莫子衿何嚐聽不出話外弦音,微微一笑,道:“其實我原本也不怎麼懂,隻是因為跳跳愛玩遊戲。近墨者黑,我多多少少能得到啟發而已。”
白宇飛再次敗北。
馮智勳意氣風發地朝莫子衿走過去,捧過她的腦袋,毫不吝嗇地就在她額頭上一吻:“這個方案我現在就吩咐下去,開始執行。”
莫子衿一愣:“你不要再想想?”一般企業在決定一個政策之前,不是要進行評估的嗎?莫連在學校發放什麼公告之前,都還得召集老師開個會什麼的呢。
“不用了。不管是什麼方案,都會帶著風險,而我們現在要拚的就是速度。”馮智勳說幹就幹。
莫子衿望著他和白宇飛一起出去,心裏不禁湧起一絲甜甜的驕傲和滿足。
她能夠幫到他,他完全相信她。
莫子衿悄然退出會議室,轉身就看到馮智堯站在走廊那端,他點頭示意,是在等她。
莫子衿走過去,馮智堯側身帶路:“父親要見你。”
莫子衿原本繃緊的心忽地沒了發力的去處,自嘲一笑:“我還以為智堯哥是要向我打聽智勳的進展呢。”
馮智堯雙手插口袋,神情淡然輕鬆:“剛才看你神情輕鬆地從會議室裏出來,我就知道你們想到了對策。不過,誰能保證你們的對策就絕對成功呢,我需要提前破壞嗎?”
莫子衿點頭,看向前方:“說得對,看來我們之間也不用做作地彼此道歉了。”
馮智堯扭頭看向她:“道歉不用,道謝還是要的。要不是你和弟弟如此堅定,悠然這棵大樹也不會給我靠。說起來,我還是要謝你的。”
莫子衿迎上他笑意輕鬆的眸光,回想起初次見他時,他也是這樣的溫文儒雅,如一陣春風。可是現下,她覺得他再陌生、遙遠不過了:“智堯哥,對你來說,財富和權利真的有這麼重要嗎?田小姐選擇你明顯是為了報複智勳,她對你並沒有感情,你完全不介意?”
馮智堯微微蹙眉,仿佛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財富和權利對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特別是當你需要的時候。”
莫子衿搖頭:“我不明白,你即便不是馮氏的繼承人,也是占有股權的董事。說到底,你還是想和智勳較勁。”
馮智堯從不起波瀾的眉眼閃過刺痛的光芒,習慣性上揚的嘴角也僵了片刻。
兩人說話間,走到馮莫的辦公室前。
馮智堯給莫子衿開門:“以後你就會明白現在你不明白的了。莫小姐,請吧。”
莫子衿走進辦公室,馮莫依然和上次一樣站在窗邊。不過上次是夜裏,這次是白天,所以她能把他的高處不勝寒看得清楚一些。
而事實上,莫子衿很清楚,她是看不透他的。
這個叱吒風雲的商人養育出馮智堯、馮智勳兩個截然不同的兒子,心裏的算盤撥弄出的結果,不會隻有一個目的。
這次,不等他先開口,莫子衿先發製人:“馮總找我是想責問,還是想探聽呢?”
馮莫扭頭一愣,那張寫滿歲月和沉浮的臉笑出皺褶來,像是聽到一個孩子天真的笑話,擺擺手道:“嗬嗬,年輕人就是喜歡自以為是。”
莫子衿微微蹙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空落落的。
“我找你過來是受人之托。”馮莫往椅子上坐,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智勳和宇飛是朋友,馮家和白家自然是世交。今天我找你,其實是白家的事。”
莫子衿不解:“白家?”
“他們不同意許跳跳入白家,你和許跳跳是好朋友,你明白嗎?”馮莫輕微歪頭,點到即止。
莫子衿的心無限下沉:“您是想讓我去做許跳跳的工作,讓她放棄嫁給白宇飛,是這樣嗎?”
馮莫微笑:“和聰明孩子說話不費力氣,你明白就好,這是保護你朋友,減少她受傷害的最好方法。”
莫子衿想了想,說道:“不,白宇飛說過他會解決,而且他好像已經解……”
不等她說完,馮莫又笑了:“莫小姐,你的父親已經被查辦,但有智勳幫忙,他能出來這不必擔心。可你現在的身份,完全配不上我兒子,之所以能留在智勳身邊,是我默許的,你明白嗎?”
莫子衿明白,可她不想要這樣明白,如果可以,她現在恨不得把白宇飛從百忙之中揪過來狠狠地揍一頓:“可是跳跳已經懷孕了。”
“懷孕?”馮莫冷哼,臉上的寒意越發加重,“看來她連你這個好朋友都騙了。”
莫子衿看著馮莫從抽屜裏拿出一張黑乎乎的紙遞過來:“會是這個嗎?”
莫子衿定睛一看,那上邊是懷孕B超單。
“她是問醫生買的這個,還以為天衣無縫呢。”馮莫對於許跳跳拙劣的欺騙手段十分不屑。
莫子衿怔然,許跳跳連有孩子也是假的嗎?
為什麼?為了留住白宇飛嗎?
不對,這說不通。
“不可能……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在騙我?”莫子衿搖搖頭,瞪向馮莫。
馮莫並不急於搶白,而是把B超單拍在桌上:“其實她是真的懷孕還是假的懷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果一意孤行,我可以讓她成為違反校規、未婚先孕的狼狽女孩。別說聲名掃地,她就連學籍都保不住。作為她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不願意看到她這樣吧。”
“好好想想,怎樣才是對你朋友最好的。”馮莫說得滴水不漏,最先說的受人之托,分明有他自己的計量在。
莫子衿啞然失笑,看來還是她太天真,以為一切都在前往美好的方向。可是被塞了一個重重的包袱,她丟不得,必須負重前行。
“我聽明白了,謝謝馮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