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一郎有個習慣,散布的時候隻帶著錢包,裏麵裝著打車費,其餘的證明身份東西通通不帶。他也搞不清楚開始錢包裏都裝了多少錢,花了多少也不知道。彌生問的時候,他搪塞敷衍道:“我想到附近一帶的商店轉轉,結果就迷路了。所以就借用警察局的電話。”同時也感到不安,彌生會不會真的放心。
有這樣一次不為人知的健忘經曆以後,忠一郎決定退休,理由請廣告部的人員考慮,遂邀請山中並請旅行社的青年作向導,直接就飛往了立陶宛。
旅行中,他集中精力追尋古萊特的足跡,同時在大腦中的某個角落會不斷自我拷問著自己還正常嗎?那次去青梅幸虧是星期天,才沒事的。為什麼偏偏是青梅呢?難道是潛意識要去奧多摩森林嗎?
請Volkonskii博物館館長幫忙調查古萊特山中以後,館長不僅愉快地接受了這項麻煩的差事,還熱情地帶領忠一郎參觀了幾個展廳。忠一郎赫然發現原來自己竟然對這些曆史事件十分感興趣。特別是有幾個女性跟隨著流放中的丈夫或者戀人從聖彼得堡來到這裏,用幾個月的時間坐著馬車穿越歐亞大陸,這簡直讓忠一郎萬分吃驚。這些女人從大都市來到當時的伊爾庫茨克,自己變成流放者,融入到流放的生活當中來。布裏亞特村子裏蓋建了收容所,冬天貝加爾湖結冰的話,就坐雪橇;夏天到達的人就讓他們坐船渡過貝加爾湖。隻有減罪一等者才能留在伊爾庫茨克。
小個子的館長是個典型的精神矍鑠的老人,他麵色潮紅地跟忠一郎解釋著十二月黨人的足跡。忠一郎一邊聽著,腦海裏一邊浮現出這樣的想法,關於思考這些革命思想,良也比自己更懂一些。忠一郎再一次吃驚於自己突然之間又想起了這個異母弟弟來。這與自己的思維無關,為什麼會突然想起自己平時交往不多的人的名字來呢?
忠一郎固執地認為自己的確對十二月黨人的情況理解得更加深刻了。這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十二月黨人的革命思想從最初為了奪取權力的羅曼蒂克構想到轉變為生活思想,忠一郎自己在參觀這些展覽的時候,已經感覺出這種思想的演變。他心裏暗暗地想:“也就是我才能理解十二月黨人的成熟思想。”不了解的人會發現他的眼睛和麵頰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暗笑來。他心裏竊喜,能這樣地考慮問題說明自己的腦子比以前要靈光多了。
旅行過程中,忠一郎還牽掛著自己創辦的nssc公司,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忠一郎總琢磨著旅行結束後返回日本該怎麼辦呢?現在如此難辦,也不能對房律師和村內抱怨,看來隻能考慮辭職以外的辦法了。
能夠設身處地地為忠一郎著想的彌生、房律師、村內、山中都認為此次立陶宛之行有若幹的危險性,但也一致認為他離開日本一段時間的話,擺脫義務的解放感能治愈忠一郎的精神疲勞。大家都認為應該讓兩個同行者陪伴著他。這些商討都是由房律師安排負責的。
立陶宛之行已經長達10天了。忠一郎感覺到心情自由而放鬆,同時,肉體的疲勞感卻加重了。三天後,他們的旅行已經是十一二天的時候,打探古萊特的消息還是沒有結果,到了第四天,三個人十點多走出伊爾庫茨克港,下午3點左右,乘坐著去往BUFUTAPESUCHANAYA觀光船前往貝加爾湖。
忠一郎終於如願以償地從船上眺望著這個被譽為世界上透明度最高的湖泊。旅餘行社的青年覺得遺憾的是:如果在這裏能釣魚的話,就能體驗到在日本無法體會到的豪爽痛快的垂釣之感。而山中說:“我隻在山溝、溪穀中釣魚,而且現在也不釣了。”坐在船上,行駛在湖麵上,每個人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湖水清澄透明,最深處超過6100米,太陽光映照在水麵上,在白天就宛若星星一樣熠熠閃光。細長的波浪反射出的太陽光伴隨著清澄的微風和清澄的湖水,形成無數個耀眼的湍流,這些無數個湍流流向遙遠的彼岸,湖麵頓時寬闊了很多,周圍的山也被渲染得一片綠。
停泊在湖麵上的船舶變成一個小白點,仿佛在編織光的私語。隻聽見乘船的人們在一片光當中唏噓感歎。不一會兒,甲板上的小型音樂會開始了。
第一個是格裏鮑耶陀夫的《智慧的悲哀》。這就是以十二月黨人為主人公原型的歌劇詠歎調。歌手輕柔地哼唱著。這個男高音頓時讓周圍都充溢著一種悲哀的聲音。接著是一首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格林卡的《浪漫曲》。反反複複地短樂句的開頭唱著“我們什麼也不考慮,請相信我燃燒的夢想。”置身於這種音樂氛圍中,歌詞的意思要慢慢次才能領悟到。
忠一郎思考著,自己的人生中有過一次燃燒夢想的時候嗎?認識古萊特的時候似乎燃燒過,但那是真正的夢想嗎?在青年時代,曾經沉迷於大東亞共榮圈的建設,可是那隻不過是把一種強製性的觀念變換為自己的夢想而已。參軍以後,這種所謂的夢想立即就土崩瓦解了。有短時間確實是狂熱執著於把nssc培育成大企業,但那是野心,並非夢想。
忠一郎正遺憾著“自己的青春裏沒有音樂”,突然腦海裏就浮現出鋼琴家浦邊晶子來。聽著她彈奏的《克萊斯勒其人》(舒曼鋼琴曲),忠一郎真正愛上了音樂。忠一郎去紐約以後,浦邊晶子離開歐洲。忠一郎回憶起那個約會的日子,城島降著迷霧一般的小雨。在貝加爾湖耀眼的光芒的照耀下,他回想起被迷霧籠罩的城島來。不僅僅是城島,在無數個耀眼的湍流圈中,讓人感覺到整個日本都被水滴包裹著,山棱也完全徹底地溶解在天空中。
最後一支曲子是Llivia作曲的《乘船的人們》。忠一郎不懂俄語,他琢磨著所謂的“乘船”,是不是指十二月黨人的事情在時間中流逝呢?
音樂會結束以後,人們輕聲地鼓掌,好像與湖中那一圈圈的耀眼湍流相吻合。此時,一隻碩大的水鳥滑翔在湖麵上。這不是白色的鳥,而是藍色的,忠一郎想起古事記中“八尋白智鳥”這句話來。他不知道此時為何突然想起古事記來了,隻見這隻鳥舒緩地飛翔著,突然在正前方一躍而起,竄向高空。這隻鳥一定是從古代飛來的。
一陣輕微的音樂響起,船開始搖晃起來。湖麵上的休息活動結束了。旅行社的青年說道:“格林卡的《浪漫曲》我在沃倫斯基飯店大廳聽過。”當時,還是忠一郎告訴他什麼叫音樂疊句。招待三人的博物館館長叫來在伊爾庫茨克歌劇院唱歌的女高音,館長自己親自伴奏,為忠一郎他們三人舉辦了內部音樂會。
音樂會結束後,忠一郎將在莫斯科外國人專用的土特產商店購買的伏特加送給館長,館長當場打開,大家品著酒,忠一郎心裏想著,那些從收容所裏逃出來的十二月黨人估計是憑借著熊熊燃燒的暖爐和烈酒熬過了漫長的嚴冬。回到什麼都不缺的日本,自己又要靠什麼熬過去呢?
在貝加爾湖上可以遠眺到最大的Ольхон島,返航的船隻靠近,北國夏日雖然西移,但依然在高處熠熠閃光。因為還有時間,三人參觀完nikorisukaya教堂以後,又參拜了跟去機場途中的墓地不一樣的日本滯留者墓地,然後返回浜傳的旅館。不管調查結果如何,他們都要乘坐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回國了。
浜當地有很多賣食品的露天店,不僅僅是針對遊客的,也是當地的市場。
忠一郎想買一種類似於熏製鮭魚的貝加爾湖特產魚,就走進了一個攤位,他看見了古萊特。於是脫口叫道:“古萊特!”山中和旅行社的青年跑過來,忠一郎察覺到對方麵露驚訝的神色,於是叫古萊特的英文名字。麵前這個女子很害怕的樣子,旅行社的青年慌忙解釋,覺得是認錯人了。年齡不對,古萊特現在已經80多歲了,而在攤位旁的烤爐前燒烤的這名女子,才40歲左右。“啊!對不起,認錯人了。”旅行社的青年拉開忠一郎。忠一郎聽不懂他說什麼,一個勁兒堅持說:“不可能啊。我沒有認錯人。你就是古萊特啊”忠一郎被山中和旅行社的青年拽著手腕,後悔得頓足捶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