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四人幫”終於熬到了他們曆史的盡頭。這個時刻的到來是值得三江平原上幾十萬知青共同歡呼的。
得到這個消息是在我們來到北大荒的第九個年頭裏，那天恰是趕上我去團部醫院。
這天早晨我直接找到指導員老孫對他說：“我的腰上每一個關節都在痛，估計是上山讓大木頭壓的”。他看著我笑了笑說：“我看你抬木頭有把力氣，開點診斷本事也不小”。之後他眼睛看著天歎了口氣說了一聲，“去吧，別真有病就行了”。
順利地請好假，我計劃嚐試著到團醫院找主治大夫開一個近期的腰傷證明。雖然我有著師醫院開的醫療診斷，但是從情理上看還要有一兩份團醫院的休假證明最好，這樣我就可以隨時加入連隊的病號大軍，為即將到來的返城大潮做一點準備了。
說句心裏話那一天我的心情也是矛盾的，團醫院是我最不愛去的地方，因為迎風冒雪地跑來跑去，十次努力難有一次成功。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下生活，有時真是感覺白白耗費著自己的精力。
這天路上我走得很慢，隨意欣賞著遠近的荒草叢和路邊的莊稼地。經過野鴨河橋時，我看到那河中的清水漲得滿滿的，象隨時準備湧上江堤，把大水送上河岸。我知道多年以來這條河在江水的支持和慫恿下，曾多次泛濫在野鴨河草原上，就如那年冬春時節的淩洪和秋天常常發起的大水。
盡管如此我們對這條河還是很有感情的。因為這條美麗的小河除了泛濫，更給知青們帶來過遊泳和抓魚的許多歡樂。並且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荒火燃燒的危急時刻，就是它用蒼冷的冰麵袒護過我們幾十名男知青的生命。
除外以外彎彎的野鴨河不僅夏天很美，就是到了冬天也是很有特色的。記得那年天氣已冷，河麵結上了一層薄冰。走到橋邊我突然發現一隻小麅子竟然踏破冰層，四腳落進水裏，一動不動地站著不知所措。但是當我跑下橋去想要生擒活捉它時，隻見小麅子竟連躥帶跳地掉進了水裏，又掙紮起來踏碎一片冰層蹦上河岸逃跑了。場麵驚險之極，連我都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麅子撒歡尥蹦兒的沒事了，但是我的一雙棉鞋卻濕了大半。然而我卻不怎麼後悔，因為沒有我那小麅子長時間站在冰水中，肯定是凶多吉少的。我本來就有幫它一把的想法，如今就算是想抓它不成救它一命吧。
因此每當從這橋邊走過時，好奇心都會促使我再向那橋底麅子落水的方向觀望一下，以知道下邊有沒有其他動物的光臨。
而春節過後，一個雪過天晴的日子裏，我又走到小小的野鴨河橋上，沒發現什麼動物，卻看到河水凍得已堅硬如石。它在白雪和枯草之中彎彎曲曲伸向遠方，就象著名的俄羅斯畫家列賓筆下的一幅油畫，十分寧靜動人。
那天久久地注視著厚厚的冰麵，我深信即便寒冷把空氣凍得凝結，那深深的冰層下邊，此刻也是充滿著生命的世界。看著嚴寒中河岸上白雪鋪成的帷幔，我領悟到生命之所以顯得堅強，正是因為可以戰勝一切困難和寒冷的道理。於是我忽然覺得這北國荒原的冰雪世界裏，頑強的生命不僅有那冰層下邊的魚兒和水獺，那荒草甸中的麅子和野狼，還有著我們這些為了返城曾在風雪中奔波不息的插隊知青。
想到這裏就象輕風拂去一天的雲靄，我的心中已豁然開朗了，於是加快了腳步，我向團部醫院走去。
團部醫院離連隊十裏地有餘，醫院已抬頭可見了。但當我路過汽車連的宿舍時，卻突然地聽到了收音機裏邊廣播著粉碎“四人幫”的消息。
屏住呼吸抑製住心跳我聽完了全部報道之後，抑製不住地馬上放棄了計劃中要開的傷病診斷，轉身向連隊的方向大步地跑了回去。
統治中國政治舞台十年有餘的“四人幫”終於倒台了。我知道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我的兄妹，我的同學，我一同上山下鄉的荒友們，曾經有過多少議論和抗掙。在丙辰清明裏我們曾經一起在天安門廣場上奔走呼號，為此又有多少朋友在這些不斷變化的政治運動中遭到不幸。
記得那年帶隊從山上下來由於幹得不錯，我們受到團長和政委的表彰，拿著獎狀和他們還照了張照片。同時連隊團員發展會上我發了言，連隊又批準我休假探親，本應是做夢娶媳婦加過年好事挺多。沒想到回京竟有幸趕上天安門廣場上的丙辰運動，更沒料到探親歸來，師裏已派來一位團級左老頭子帶著工作組蹲點恭候我們了。在他的主導下，不分白天黑夜地連審帶批的整治了知青將近三四個月的時間。那一次我們雖然死不交待地把天安門廣場上的問題扛了過去，但由此卻再次讓我那可憐的入團計劃離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