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首,冤家就是死對頭。這會兒,也就是一九四八年的初春,鞍山郊外的曠野上,硝煙彌漫,炮聲隆隆,子彈的呼嘯聲刺耳,遠處的建築物冒著煙霧。四野“山東英雄連”連長尚鐵龍和國民黨軍的連長楊壽山又碰上了。守方縮在碉堡裏,抵抗很猛烈;攻方十分英勇,但部隊損失嚴重。雙方並不知道自己又遇上了老對手,隻是都已經打紅了眼。碉堡吐著機槍的火舌,一時難以攻破。
尚鐵龍命令爆破手魏得牛把碉堡炸掉,魏得牛跑過來,哭唧唧的:“連長,炸藥包沒有了!”尚鐵龍吼著:“狗日的,那麼多炸藥包,都用完了?會不會過日子!啊?”他讓戰士們把手榴彈集中起來,然後把一捆手榴彈往自己腰上捆,“狗日的,給我掩護。”
指導員忙上前阻攔:“老尚,你留下指揮戰鬥,我上。”不由分說,奪過手榴彈。尚鐵龍隻好說:“那就指導員上吧,得牛,你是爆破手,跟著。”
指導員、魏得牛在我軍火力的掩護下,衝向碉堡。二人逼進碉堡,繞過火力網,艱難地爬到碉堡頂上。指導員拽著魏得牛的雙腿,從上往下探身,魏得牛將一束手榴彈從射擊孔投進碉堡內。手榴彈被敵人又拋出來,爆炸了,指導員和魏得牛跑回陣地。
尚鐵龍尋思了一會兒問:“魏得牛,炸藥包真的沒有了嗎?”魏得牛喪氣地說:“還有一個漏包的,炸藥漏得差不多,沒用了。”尚鐵龍讓魏得牛拿出那炸藥包看了看喊道:“把炊事員老吳給我叫來。”
老吳喘著粗氣跑來,尚鐵龍問:“你那裏還有沒有辣椒麵?”老吳臉一怔:“辣椒麵?要多少有多少!”尚鐵龍樂了:“哈哈,咱給敵人準備一道大菜!來,快把炸藥包打開,辣椒麵裝進去,夠他們喝一壺的。”
炸藥包裏頭裝好了辣椒麵,尚鐵龍和魏得牛在火力的掩護下,爬上敵人的碉堡,魏得牛把裝有辣椒麵的炸藥包塞進碉堡,二人滾下碉堡。“轟”的一聲,碉堡被炸開一個大洞,騰出紅色的煙霧。敵人被嗆得受不了,紛紛捂著嘴跑出碉堡,向後方潰逃。敵軍連長楊壽山帶著殘部跑向鞍鋼的白樓,固守白樓,拚命抵抗。
尚鐵龍殺紅了眼,從掩體裏直起身來,憤憤地喊道:“兔崽子,這是誰帶的隊伍?還挺他媽的咬牙!咱們山東英雄連就喜歡啃這樣的硬骨頭,把剛繳獲的那門重炮支起來,給我轟!”指導員忙提醒:“不行,那樣會殃及前麵的鋼鐵廠。”尚鐵龍一扭頭:“打仗哩,顧不得那些壇壇罐罐,攻進去再說!”
他正忙著指揮幾個戰士架重炮,一個通訊員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連長,師部有命令,不許開炮!”尚鐵龍吼著:“什麼?不許開炮?你聽錯命令了吧!”
團長帶著警衛員走來說:“尚連長,他沒說錯,這是黨中央和毛主席的命令!”尚鐵龍隻好組織部隊又投入戰鬥。
白樓裏,敵團長抽著香煙踱著步。楊壽山緊跟著他:“團長,咱別閉著眼光知道打仗,也得為自己的後路想想。”“你的意思是……”楊壽山幹脆挑明了:“團長,我看蔣委員長的氣數已盡,咱何必為老蔣賣命?”
敵團長點頭。楊壽山趁熱打鐵:“咱們身後就是全國最大的鋼鐵廠,這麼打下去,這個廠子就全完了,鋼廠無論落在誰手裏都是中國人的,何必相煎太急?頑抗下去,那可是做了中國人自己的賠本買賣,您幹脆率領弟兄們起義吧!”
敵團長猶豫了一會兒:“再堅持一個夜晚,如果援軍沒到,你代表我去和他們談談。”
天剛蒙蒙亮,尚鐵龍部和敵方僵持著。這時,對麵街壘上掛起白旗,對方陣地有人喊:“不要開槍,我們連長要和你們談判!”雙方停了火。
楊壽山舉著白旗,慢慢走到敵我街壘之間,站住喊道:“喂,請你們的長官出來,我有話要說。”晨曦中,看不清他的麵孔。
尚鐵龍跳出掩體,隻身來到楊壽山麵前,他走近楊壽山才看清對方的麵孔,故意湊近來左看右看:“咋這麼眼熟呢,你叫楊壽山?”“你是山東連的尚鐵龍?咳,怎麼又遇見你這個催命鬼了!”
尚鐵龍故做驚奇:“你還沒死?”楊壽山也不示弱:“我死了誰和你作對頭?”尚鐵龍一笑:“咱們是第幾次當麵鑼對麵鼓幹仗了?”楊壽山回應一笑:“第三次了吧?”
尚鐵龍很是得意:“不管是第幾次,你都是我手下敗將。嚐過我的山東辣椒麵吧?”楊壽山頗為不屑:“不是我瞧不起你,拿辣椒麵打仗,也太不講究了。”
尚鐵龍指點著對手說:“輸了就是輸了,別他媽的肚子疼怨大腿抽筋。要是早聽我的,棄暗投明,何必脫褲子放屁!”楊壽山不服氣:“我們這是起義,要不是怕鋼廠變成廢墟,硬頂也能頂三天。”
尚鐵龍哈哈大笑:“你那玩意兒還挺硬的……哎,帶著香煙嗎?來一根,燎燎嘴。”楊壽山扔過來一盒香煙。
尚鐵龍看了看:“哈哈,駱駝牌。”抽出幾支香煙,在左耳朵上夾幾支,又在右耳朵上夾幾支,尋思了一會兒,把香煙揣進自己兜裏,小心點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楊壽山伸手:“拿來呀。”“摳門兒,就不能說不要了?”尚鐵龍把香煙扔還。楊壽山接過香煙,抽出一支點燃:“還說我摳門兒,一包煙沒抽幾根,快光了。”
尚鐵龍笑:“哎,姓楊的,那年打四平的時候,我在帽兒山像攆兔子一樣追你,你的鞋都跑掉了,褲子也掉了半截,當時你從兜裏掉出來的香煙就是這駱駝牌的,我抽了兩口,神仙一樣,要不是你那包香煙,我抬手就把你半個腦袋削掉了。”楊壽山也笑:“那一仗,要不是我們的支援部隊臨陣脫逃,還不知誰掉腦袋呢。”
尚鐵龍大嘴一咧:“你們打算怎麼投降?”楊壽山眉頭一皺:“我們是起義。我們團長說了,天一大亮就把隊伍帶過來,就在這兒繳械,你們不許打罵,我了解你們的政策。”
“那就說定了!”尚鐵龍摘下水壺,“要是爺們兒就不許使詐,你敢和我飲酒為誓嗎?”“有什麼不敢的?”楊壽山接過水壺,喝了一口酒,“我要是違約,爛掉襠裏的家夥!”
“我要是不守信,下一仗就吃槍子兒。好了,回去準備吧。”尚鐵龍把楊壽山的軍帽拽斜了,“明天投降的時候……”“我們是起義!”“對,起義,帽子都要這樣戴!我們好認!”尚鐵龍哼著軍歌轉身走去。
突然,槍聲響了,尚鐵龍一個趔趄站住,他慢慢回過頭,望著楊壽山,緊接著他胸部頭部又挨了兩顆子彈。他高聲叫罵:“狗娘養的楊壽山,我這輩子和你沒完!”罵著順手朝楊壽山打了一槍,然後慢慢倒下去。楊壽山褲襠冒煙了,他捂著褲襠,也慢慢地倒下去。山東連發瘋一樣向敵人撲去,敵人舉著白旗走出白樓。
戰鬥結束,戰士們含淚把尚鐵龍從擔架上抬下來,準備埋到郊外的土坑裏。
魏得牛哭著:“指導員,連長不能就這麼埋了,好賴也得有口棺材呀!”指導員歎口氣:“是該有口棺材,可到哪兒找去啊!”
這時,大道上一隊送葬的人抬著一口棺材走來,一些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跟在後邊。
指導員看到送葬的是清一色的男人,覺得有問題,就帶著戰士們走過去看。指導員圍著棺材察看,發現棺材大得出奇,就讓戰士把棺材打開看看。戰士們打開棺材一看,裏沒有死人,裝滿了槍。
喪主“撲通”一下跪倒:“長官饒命!”指導員冷笑道:“給我玩這一套!把這些人帶到俘虜營!”戰士們把喪主一夥人押走。
戰士們把尚鐵龍裝進棺材。魏得牛流著眼淚:“指導員,連長生前最喜歡這支衝鋒槍,讓他帶著去吧。”指導員點頭應允。戰士們把尚鐵龍和他那支心愛的衝鋒槍一起埋了,立了塊木牌:山東英雄連連長尚鐵龍之墓。尚鐵龍犧牲了,團裏向他的家屬發了陣亡通知書。
荒野上,紅日高照。一些支前人員和戰士在掩埋陣亡的戰士。突然,尚鐵龍的墳丘上響起沉悶的槍聲,緊接著就是一梭子,墳丘上冒出煙霧,黃土嘩啦啦滾落下來。正在掩埋陣亡戰士的人們急切地跑到有動靜的新墳前,挖開墳丘,掀開棺材蓋,尚鐵龍正睜眼看著大夥!他一陣劇咳之後,又昏厥過去。大夥七手八腳把尚鐵龍從棺材裏抬出來,送往野戰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