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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白鹿原下的祭奠

探究別人的痛苦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這件事是我不願去做的,但這件事我又必須去做。自我踏進大學校園的第一步起,我的身心與靈魂就再也不能安寧。本來這部專為大學裏一個特殊群體而寫的作品,可以早些封筆,但陝西方麵又傳來一則令人震驚的消息:陝西藍田縣湯峪鎮白家坡村一對農民夫婦因懼怕孩子上大學後無力承擔高額的費用,於今年4月4日晚,服下劇毒農藥雙雙自殺身亡。為此,我不得不再次抽出時間到陝西跑一趟。

我去的那天正好是6月1日,陽光燦爛的西安城內處處沉浸在“兒童節”的花和歌的氣氛之中。然而同屬西安市管轄的那個藍田縣白家坡村卻見不著一絲一毫的喜色,相反依舊因白引明夫婦的慘死而籠罩在悲慟的重雲間。一路上,陪我前往藍田的友人指著緊搭在小秦嶺山脈的那條綿延百裏的黃土高坡,說這就是陳忠實寫的《白鹿原》裏的白鹿原。白家坡村離西安不足兩個小時的車程,但這裏農民的生活水平卻是我們很難想象得到的。藍田縣隸屬西安市,這裏不僅有馳名的“藍田玉”,也是與北京周口店古猿人齊名的中國“藍田古猿人”發源地。可藍田人沒有因此而走向富有,相反卻在今天被國家列為全國一百多個國家級“貧困縣”之一,而且是惟一的一個省轄市管區內的貧困縣。藍田人很友善,但當他們把我領進那一排破舊不堪的平房,當我坐定在縣委組織部副部長的那間辦公室後稍一環視,就如同回到了記憶中的70年代生產大隊部的那種情景。地,是坑凹不平的碎磚所鋪;房頂,則依舊是落破的竹片;一堆煤球和一台鐵製爐子是這間屋裏除了辦公桌椅之外的全部用具。“我參加工作近三十年了,到現在每個月的全部工資收入為520元。可就這份月收入還長期不能按月兌現,今年春節過後幹部們隻領到一次工資。”王戰科副部長的話,使人能夠想象得出這兒那些靠天吃飯的農民的生活水平。

白家坡村離縣城有三十來裏路,一條公路延伸至村邊,交通不算閉塞,農民住的房子大多是新房,地裏麥浪翻滾,看不出它是想象中的那一類貧困村落。但當村民們得知我是去采訪近兩個月前自殺的白引明夫婦之事時,許多人都躲進了屋。縣委組織部的同誌先把我領到村黨支部書記家,意在請村支書帶我們到白引明家采訪可能要順利些。可是等了很長時間不見村支書的麵,家人忽兒說他在地裏幹活,忽兒又說上集市去了,總之一直沒有露麵。已是下午三四點了,不能再等了,我們便從支書家出來直接打聽白引明家,準備自己去。正在這時,我們迎麵遇見了村委會主任。說明來意後,不想那村主任一臉的不高興,說什麼也不願給我們帶路。無奈,我們隻得自己往村裏走。白家坡村是個二三百戶的大村,有人告訴我們白引明家在村的最裏頭,而那條通往村裏的土路泥濘得不能再泥濘。當我們快要走到白引明家時,突然迎麵走來一對三十多歲的農民夫婦截住了我們,並將我們引進了一個小院子。

“我叫白引旗。白引明是我哥……”那位男子一邊自我介紹,一邊非常熱情地引我們進了他家的內屋。就在這時,外麵進來好幾個人。

“這是我三哥。這是我侄女。”白引旗又向我介紹一個男子,並特意把那位被他稱做“侄女”的姑娘領到麵前。“她剛從長沙回來一星期,她爹媽出事後開始一直沒告訴娃……”

“你就是在長沙讀中專的白引明的女兒?”

“是。我叫白敏娟。”這姑娘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得多。

“知道你爹媽出事的原因和過程嗎?”我說了來此的目的。

姑娘馬上低下頭,極為難受地說最好問她四叔。於是她四叔白引旗介紹了白敏娟父母出事的過程:“……今年春節過後,我哥嫂覺得自己家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打元旦到敏娟和她上高三的弟弟上學走之前的兩個多月裏,一家人連一滴油都沒沾過,外麵還欠了2800多元債。我哥嫂便在3月份裏連續幾次把在縣城讀高中的我侄兒叫回家,勸他別再一門心思考大學了。我侄兒上的是縣重點中學,成績不錯,所以說什麼也不想放棄考大學的念頭。這麼幾次勸說無用後,我哥嫂心裏壓力越來越大。大女兒今年中專畢業後還不知能不能找上工作,兒子又要上大學,別說十幾年來為供兒女上學已經欠下的一屁股債沒法還,現今兒子如果考上大學,一年至少還得四五千元錢,四年下來就是幾萬元!我哥本來身體一直就不好,嫂子又是不能下地的殘疾人,全家僅靠三畝果樹和一畝多地,哪生出那麼多錢供兒女們找工作和上大學呢?這不,倆人越想越背唄,4月4日夜裏,就把家裏兩瓶除果樹害蟲的農藥給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