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蘿卜(2 / 2)

我在張家口沙嶺子勞動,曾參加收心裏美蘿卜。張家口土質於蘿卜相宜,心裏美皆甚大。收蘿卜時是可以隨便吃的。和我一起收蘿卜的農業工人起出一個蘿卜,看一看,不怎麼樣的,隨手就扔進了大堆。一看,這個不錯,往地下一扔,叭嚓,裂成了幾瓣。“行!”於是各拿一塊啃起來,甜,脆,多汁,難可名狀。他們說:“吃蘿卜,講究吃‘棒打蘿卜’”。

張家口的白蘿卜也很大。我參加過張家口地區農業展覽會的布置工作,送展的白蘿卜都特大。白蘿卜有象牙白和露八分。露八分即八分露出土麵,露出土麵部分外皮淡綠色。

我的家鄉無此大白蘿卜,隻是粗如小兒臂而已。家鄉吃蘿卜隻是紅燒,或素燒,或與臂肩肉同燒。

江南人特重白蘿卜燉湯,常與排骨或豬肉同燉。白蘿卜耐久燉,久則出味。或入淡菜,味尤厚。沙汀《淘金記》寫麼吵吵每天用牙巴骨燉白蘿卜,吃得一家臉上都是油光光的。天天吃是不行的。隔幾天吃一次,想亦不惡。

四川人用白蘿卜燉牛肉,甚佳。

揚州人、廣東人製蘿卜絲餅,極妙。北京東華門大街曾有外地人製蘿卜絲餅,生意極好。此人後來不見了。

北京人炒蘿卜條,是家常下飯菜。或入醬炒,則為南方人所不喜。

白蘿卜最能消食通氣。我們在湖南體驗生活,有位領導同誌,接連五天大便不通,吃了各種藥都不見效,憋得他難受得不行。後來生吃了幾個大白蘿卜,一下子暢通了。奇效如此,若非親見,很難相信。

蘿卜是醃製鹹菜的重要原料。我們那裏,幾乎家家都要醃蘿卜幹。醃蘿卜幹的是紅皮圓蘿卜。切蘿卜時全家大小一齊動手。孩子切蘿卜,覺得這個很甜,嚐一瓣,甜,就放在一邊,自己吃。切一天蘿卜,每個孩子肚子裏都裝了不少。蘿卜幹鹽漬後須在蘆席上攤曬,水氣幹後,入缸、壓緊、封實,一兩個月後取食。我們那裏說在商店學徒(學生意)要“吃三年蘿卜幹飯”,謂油水少也。學徒不到三年零一節,不滿師,吃飯須自覺,筷子不能往葷菜盤裏伸。

揚州一帶醬園裏賣蘿卜頭,乃甜麵醬所醃,口感甚佳。孩子們愛吃,一半也因為它的形狀很好玩,圓圓的,比一個鴿子蛋略大。此北地所無,天源、六必居都沒有。

北京有小醬蘿卜,佐粥甚佳。大醃蘿卜鹹得發苦,不好吃。

四川泡菜什麼蘿卜都可以泡,紅蘿卜、白蘿卜。

湖南桑植賣泡蘿卜。走幾步,就有個賣泡蘿卜的攤子。蘿卜切成大片,泡在廣口玻璃瓶裏,給毛把錢即可得一片,邊走邊吃,峨嵋山道邊也有賣泡蘿卜的,一麵塗了一層稀醬。

蘿卜原產中國,所以中國的最好。有春蘿卜、夏蘿卜、秋蘿卜、四季蘿卜,一年到頭都有。可生食、煮食、醃製。蘿卜所惠於中國人者亦大矣。美國有小紅蘿卜,大如元宵,皮色鮮紅可愛,吃起來則淡而無味。異域得此,聊勝於無。愛倫堡小說寫幾個藝術家吃奶油蘸蘿卜,喝伏特加,不知是不是這種紅蘿卜。我在愛荷華南朝鮮人開的菜鋪的倉庫裏看到一堆心裏美,大喜。買回來一吃,味道滿不對,形似而已,日本人愛吃蘿卜,好像是煮熟蘸醬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