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班打掃衛生是袁真每天的必修課,她很認真地將沙發與桌子抹了一遍。過去除了打掃衛生還要打開水,自從搬進新辦公樓之後用上了飲水機,就免了這一道程序了。官大一級的鄭愛民是不做這些事的,在機關裏,地位的高低就從這些細小的事上體現出來。鄭愛民還沒來上班,他已經五十四歲,再有一年就要退居二線,仕途沒有了奔頭,他就有了隨心所欲的自由。他不來袁真心裏就要輕鬆一些,否則,她又得承受他的狐臭、煙味,他的垮下來的兩片臉,他的頤指氣使,還有他與網友語音聊天時毫無顧忌的打情罵俏。
袁真忙完這些瑣事,坐下來打開電腦修改一份材料。
表妹吳曉露無聲地閃進門來,手在她肩頭一拍:“姐!”袁真驚得一顫,回頭瞟一眼,不高興地道:“死鬼,嚇我一跳。”
吳曉露比袁真隻小四歲,但隻看得三十出頭的樣子,穿一件紅色的緊身毛衣,一條緊繃繃的藍色牛仔褲,曲線十足,活力十足,也性感十足。她眼睛輕飄飄地一乜,說:“我又不是你領導,你嚇得著嗎?”說著,兀自在鄭愛民的大班椅上坐下來。
袁真忙說:“別坐那,人家很忌諱的。”
吳曉露隻好坐到長沙發上,說:“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個姓鄭的,虧你受得了;就憑這一點,也得趕緊提拔一下,免得受他的窩囊氣。”
袁真看她一眼,說:“我曉得是哪陣風把你吹來的。”
“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我有這麼大的麵子?來看你的初戀情人的吧?”
吳曉露嘴一撇:“你不識好人心,我哪有心思看他?才不想惹那個麻煩呢,再說偶爾碰見了,也把眼睛瞪得像衛生球,誰理他呀。”
袁真說:“我曉得你是來看我的,看我的笑話的。”
吳曉露說:“你這是什麼話?我難道會幸災樂禍?昨天我不知給你打了多少電話,你不是不接就是關機,後來問了姐夫,這才放下心來。其實我也猜是謠傳,我如此清高的表姐,會為了一官半職尋死覓活?與性格不符嘛!不過,要是我,哼,既然你們都誤會我,既然都到了這個地步,我就假戲真做,不答應提拔我,我就不從樓上下來!”
袁真說:“幼稚,即使當時答應了,等你下樓之後,還可以不作數的,非但提拔不了,還得背一個要挾組織的惡名,成為大家的笑柄。”
吳曉露說:“我看你才幼稚,你看那些提拔的人,有幾個不跑不送的?有誰像你一樣等著天上掉餡餅?手段不重要,關鍵是結果。”
袁真說:“看來你是專程來給我上課的。”
吳曉露搖搖頭:“從我知事起,我媽就念叨要我向你學習,我哪有資格當你的老師?我隻是覺得,你在市委機關呆了十幾年了,竟然從沒有主動登過領導的門,真是資源浪費!你一清高,別人就認為是不尊重領導,誰喜歡?這方麵你還真得向姐夫學習。你那種世人皆濁我獨清的派頭,簡直就是自我孤立。有一句話,讓我們共勉吧:如果現實無法改變,就隻能改變我們自己。”
袁真不想與她討論下去,微微一笑:“這樣也好嘛,免得你又憋著勁不見我。”
袁真話出有因。表妹吳曉露本是個心氣很高的女子,做什麼都爭勝好強,無奈從小到大,事事都要輸表姐一籌:讀書成績沒表姐好,唱歌嗓子沒表姐亮,進機關不如表姐早,文章不如表姐寫得漂亮,閱曆也不如表姐豐富,表姐還當過三年兵呢!表姐的好幾乎天天掛在母親的嘴上,也成為母親數落她的重要緣由。吳曉露一方麵很討厭聽到表姐的名字,另一方麵又暗暗地將表姐當作了一個超越的標杆,一個競爭的對手,以至於她的婚姻也受到了影響。她先後談了好幾個男朋友,直到遇見婁剛,才下了成家的決心——雖然她當不了兵,也要找個當警察的老公,似乎這樣就不會輸表姐太多。那年聽說表姐提了主任科員,她竟然發誓,她不當上科級幹部就不登表姐的門。表姐若是去她家,她就躲著不見。袁真覺得好笑,覺得她孩子氣。沒想到功夫不負有心人,吳曉露果然提拔了,當了衛生局的辦公室主任。
見表姐揭自己的底,吳曉露並不在意,笑道:“不過這一次,誰先當上處級幹部,還真不一定呢。姐,咱們比一比?”
袁真覺得好笑,說:“有意思嗎?再說也不公平,我們已經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了。發生了這場風波之後,你以為我還有戲?”
吳曉露說:“我相信事在人為。不過,你要是不改變為人處世的態度,確實沒戲。”
袁真說:“所以,我不作任何指望。”
吳曉露的手機嘟的響了一聲,她低頭查看了一下,眉開眼笑:“嘿嘿,姐,你猜猜誰給我發了短信?”
“你狐朋狗友那麼多,我曉得是誰?”
吳曉露朝天花板指了指:“吳大德秘書長!”
袁真一愣:“你們有交往?”
吳曉露點點頭:“嗯,才認識不久。我們局長請他吃飯,是我在湖天大酒店安排的,我還陪他喝過交杯酒,他對我的印象很好.”
袁真就問她是什麼信息,吳曉露說是好笑的段子,有點黃,她這正人君子聽不得。吳曉露坐不住了,說要去拜訪拜訪秘書長,關係搞好了,對表姐也有好處。袁真想說什麼,咬咬唇忍住了,起身送吳曉露到門口,輕聲道:“曉露,跟領導交往,要有分寸,你各方麵都要小心。”
吳曉露一笑,大大咧咧:“姐你這人就是多慮,我還用得著你交待?也許我要小心他,也許他要小心我呢!”
吳曉露來到八樓,站在秘書長辦公室門前,看看四周無人,便先給吳大德發了一條短信:“能來向您彙報彙報思想嗎?”
吳大德立即回了短信:“歡迎,有美女來訪,不亦樂乎!”
吳曉露又發一條:“你猜我現在哪裏?”
吳大德的回信又來了:“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吳曉露莞爾一笑,剛剛收起手機,麵前那扇醬紅色的門就無聲地開了。吳大德平和地微笑著,似乎對她的來訪一點不感意外,迅速地往樓道兩頭瞟了一眼,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吳曉露敏感地捕捉到了秘書長的眼神,這不露聲色的一瞟拉近了他們的關係,於是她大大方方地進屋,在那張闊大的辦公桌前坐下,綻出一臉燦爛的笑:“秘書長,您怎麼猜到我就在門外的?太聰明了!”
“嗬嗬,這點智商還是有的吧?”吳大德移動著他的大塊頭,給她倒了一杯茶,然後坐在高高的皮靠椅裏,眼睛瞟著她,幾個指頭在桌麵上愜意地叩擊著。
吳曉露噘了噘嘴說:“您不曉得,進這幢辦公樓,我氣都不敢大聲出,兩條腿都有點發軟呢!”
“是嗎?潑辣能幹的吳曉露主任到這兒來還會兩腿發軟?我怎一點看不出來呢?”吳大德饒有興趣地瞄著她。
吳曉露說:“那是您不體恤我嘛!您知道嗎,進您的門,我可是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氣,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的!”
吳大德眼光灼灼:“噢?難道我就那樣令人生畏?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說說看,有哪些顧慮,經過了哪些思想鬥爭?”
“倒不是怕您吃我,是怕您不認識我了。畢竟,還隻見過一麵嘛,我呢不請自來,多少有點冒昧嘛。”吳曉露頭一偏,顯出一些少女般的的羞澀來。
“哪裏話,我以我的人格作保證,忘了誰也不能忘了家門小妹啊!我們雖然隻是一麵之交,可是有的人見一百次,你也記不住他,而有的人見上一次,可能就會記一輩子!你說是不是?”吳大德很隨和也很有氣派地揮舞著右手。
“嘖嘖,到底是秘書長,說的話聽著就是舒服。不過您的話雖然不錯,可您日理萬機,閱人無數,忘掉我這樣一個小人物,還是很正常的事嘛。”吳曉露眨動著她的大眼睛,很嫵媚的樣子。
吳大德笑道:“閱人無數是不錯,可與我喝過交杯酒的美女主任,卻隻有你一個嗬!何況,我們還有過肌膚之親呢!”
吳曉露的臉適時地紅了。她知道吳大德所指。那天喝交杯酒時,局長在一旁起哄,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撲,兩人的臉便蹭到一起了,她還記得吳大德還本能地伸手摟了她一下。吳曉露顯出一絲羞澀,低聲道:“都是我們局長使的壞,他這個人,喜歡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