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先生,你說說,過去有沒有人在大慶那兒找過油呀?有人站起來問。
黃汲清說:有啊,日本人在那兒找了整整三十年呢!可他們沒有找到!
聽說日本人找油技術比我們先進得多,為什麼他們沒有發現,而我們才用了五年就發現了大油田呀?
黃汲清一聽這,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嗓門也高了,話語也溜了:小日本為什麼沒找著呢?那是因為他們不慊得陸相地層以生油。在我們大慶油田發現之前,世界上許多國家的大地質學家都認為隻有海相地層才可能生油,而把陸相地層視為貧油區,咱們中國搞地質的人不信那…套,早在四十年代,就提出陸相生油的理論。新中國成立後,根據這一理論,我們果然沒用多少年就找到了大慶油田!
要得嘛!咱中國人就不比洋人差嘛!
這提出那個叫啥子陸相地層生油的人可是了不起呀!代表們越聽情緒越髙漲,有人站起來拉著嗓門問道:黃先生,你知道是誰提出陸相地層生油的嗎?
黃汲清一聽,心裏格登了一下,額頭頓時直冒虛汗。他知道由於自己太投入話題而說漏了嘴,於是趕忙改口:這都是毛主席、共產黨領導的偉大勝利,我們中國人民找到了一個大慶,明天還會找到第二個、第子個大慶!
對對,為第二個、第三個大慶歡呼吧!代表們完全沉浸在激情澎湃之中。
險乎!黃汲清躲過歡呼的浪潮,掏出手絹,輕輕地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他無意間抬起眼神,一下愣了:他看到了另一位著名地質學家、中國科學院地質研究所所長侯德封。侯先生是中國地質開山紀元的十八羅漢之一,與謝家榮是同學。解放前,黃汲清任國民政府中央地質調杏所所長時,侯當過比自己小一截年齡的黃汲清的部下,不過他們彼此都是有幾十年交情的好友。方才黃汲清講話時,並沒有想到身邊還有位認識他的大地質學家。否則恐怕連上麵有關大慶油田發現的那番含糊其詞的話都不會講的。
黃汲清偷偷抬起眼皮,又瞅了一眼對方,隻見侯德封十分滑稽地朝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之後是長歎一聲。
怎麼,我哪兒說鎊了?黃汲清頓時驚恐起來,他想上前問個究竟,可中間有幾位代表的座位隔著不好動彈。七上八下的心,使黃汲清長歎了一聲,他的心頭湧起一個念頭:以後我再也不說發現大慶油田的事了!
事實上,後來的十幾年間,他別說想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就是最基本的工作和搞科研的權利也都被剝奪了。那些鋪天蓋地的千篇一律的有關發現大慶油田的宣傳,根本不容另一種截然相反的聲音出現。特別是黃汲清的聲音。
需要申明的一點是,後來關於大慶油田發現的非真實宜傳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細節,那就是在黃汲清發誓閉嘴不談時,全國人大會議內外哄起來的大慶熱,使作為第一個在鬆遼平原插足,並第一個在那兒發現油砂和打出第一口油井的地質部領導越來趨感到失落,原因是在上麵以及公眾印象中,大慶油田的功勞幾乎一邊倒地傾向石油部及王鐵人為代表的石油工人。
對這樣的不公,身為當時地質部的幾位領導自然首先感到緊張,因為不把這件事向中央和全國人民說個明白,下麵幾十萬地質大軍是不會答應的;另一方麵也難免有一天囑位中央領導站出來衝著你地質部的部長們說,哎,石油部找了個大慶油田,你們地質部怎麼回事,光向國家伸手要錢撐飽肚子,就不會生崽子呀!不行,決不能讓舉國上下的宣傳一邊倒。
對這件事最著急的成該數地質部黨組書記、常務副部長何艮工了。那天聽黃汲清回來一彙報,他心裏就開始七上八下。當年毛澤東點名讓他到地質部來,就曾這樣說過,地質部長雖然是李四光,可他是搞技術的,你是黨組書記兼副部長,平時地質部的日常工作主要靠你。是啊,地質部的好壞,別人或許眼瞪著李四光部長,可老毛卻盯著我何長工呢!說不著急是假,可說為中國革命出生人死幾十年,從不計個人得失的何長工此時一點不為名利也是假。
外人不知道,何長工心裏清楚呀。打1955年黃汲清等人提出鬆遼平原列人石油普査計劃之後,於1959年開始大慶會戰以來,地質部和石油部兩家的合作是從不分彼此的,那時隻要一遇到重大問題,何長工就會下道軍令,餘秋裏、康世恩等石油部的小將們馬上就會像走親戚似地往他家跑。
喂,諸位部長小將們,最近在鬆遼有沒有發現敵人的團長、師長呀?每次,何長工不等客人坐下,就擺起龍門陣來。他愛把發現新的油田與礦山按其大小,稱之為班長、排長,大的就叫連長、營長,等等。
報告老將軍,這次我們抓住了一個軍長!餘秋裏啪的——個立正,莊嚴地抬起他的那隻右手戰爭使餘秋裏失去了左胳膊好樣的,我就愛聽抓大家夥的!
何長工聽後,興奮得一跛一拐地走過來,雙手緊抱住餘秋裏,然後大聲說道:毛主席讓我們兩個斷腿少胳餺的人追趕美帝國主義的火箭衛星,誰說不成!
成!這時,屋子裏的人全都興奮地歡呼起來,隻有一個人躲在一旁捧者一碗麵條在狼吞虎咽著。
好你個康世恩,每次來你都得消滅我一斤白麵。怎麼樣,又該罰你頭個發言了!何長工拎著大慶油田會戰總指揮的耳朵,嚷著。康世恩則像頑童似地一手捂住耳朵,一邊連聲抗議:這事你老可無權幹涉,是尹大姐對我特殊關照!
是這樣嗎?何長工轉頭問老伴。
你這個死老頭,先把手給我放下!老伴尹清平站出來說話了,人家世恩在冰天雪地裏哨捧子麵,難得回來一趟,總給你抓來作
舌頭坦白交待,還不許讓人家吃飽一頓?
康世恩聽了這話,樂得像個大孩子似地手舞足蹈起來:還是大姐好,大姐心疼我喲!
此時,何長工的家裏便會響起一陣歡快的朗朗笑聲。
那是多麼難忘的時光呀!何長工想著過去左右上下為了大慶油田通盤合力的一幕幕情聚,再看看眼下打出油後誰都想在毛主席老人家麵前和全國人民麵前擺功舉旗的局麵,心裏真不是滋味。
老將軍生來不為名利所動,可在大慶油田這個問題上他不能等閑視之了,因為這不是他個人的事,是全地質部幾十萬人的名譽問題,也關係到毛澤東和黨中央對地質部的看法問題。
何長工的看法和意見得到了一班人的讚同,自然也得到部長李四光的肯定。於是,向中央寫份關於發現大慶油田若幹問題的報告的動議,便在地質部上層集體形成。
怎麼寫?寫什麼?這又是一個難題。
按照曆史實事求是地把發現大慶油田的每一個細節陳述一遍,那就得首先把黃汲清、謝家榮他們在普委第一個製定出對鬆遼平原進行石油普査的建議和計劃的功勞寫進去。或者更遠些,那就得從黃汲清在1942年秋至1943年夏,受國民黨政府經濟部派遺到新疆考察時第一個在世界上提出陸相生油論和多期生油論算起。後者顯然不能提及因為那樣會冒為國民黨反動政府唱黌歌之嫌。可前者似乎又缺乏新中國陽光下的共產黨人光彩。為什麼?不為什麼,因為那個普委全稱為地質部全國礦產普査委員會執權的三位大員黃汲清、謝家榮、劉毅都是臭名昭著的大右派或漏劃右派。普委主任名譽上由李四光兼任,實際工作則平時全由黃、謝、劉三位常委領導與決策。劉毅是三人領導組的行政長官,兼普委黨委書記,打成右派後被押至東北一個農場。據說,這位黨的九級高幹死得很慘。大慶油田,如此一個在毛澤東光輝思想照耀下取得的社會主義臣大成就,怎麼可以與這些右派分子們的功勞聯係在一起呢?
李奔當時石油局副局長他們代表業務部門為黨組起草的初稿上列舉了黃汲清、謝家榮等技術人員的名字,但被刪掉了。報吿中的提法後糴改成了李四光的名字,改成了李四光用他的地質力學首先肯定鬆遼平原有油並後來得到了證實的文宇。
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部長運用毛主席的哲學思想和他舉世聞名的地質力學理論,實現了大慶油田的重大發現……地質部如此向黨中央向毛澤東報告道。應該說,這一報告具有重要的曆史意義,它為地質部以及幾十萬地質工作者挽回了麵子。
—位不願披露姓名的當事人這樣對我說,這個提法是出於何長工的考慮:中央當時對餘秋裏和石油部十分賞識。如果泛泛地說地質部在大慶油田上也有功勞,不足以壓住別人。而李四光是大地質學家,!坎界公認,說他用自己的理論指導發現大慶油田,誰都沒話反駁。承認這一點,地質部就是在大慶問題上立頭功了,因為李四光是地質部部長呀!後來果真印證了何長工的判斷。在這之後,毛澤東和中央領導們在各種公開場合談起發現大慶油田的功勞時,不再隻表揚石油部和石油工人了,而是多了一個李四光。
李四光的名字從此響徹雲筲,名垂史冊,並且至今餘暉昭昭。
毛澤東對李四光說:你的太極拳打得好哇。黃汲清感到納悶:為什麼自己親自布下的鬆遼平漂石油普査計劃被無情地嫩掉了?曆史下如此的玩笑:—個世界級大油田差點被人一筆勾銷。
時間:1964年底,三屆人大會議期間地點:人民大會堂北京廳一位工作人員對李四光說,請你到北京廳去一下。李四光拉開門跨進北京廳時,發現毛主席在鄴裏。李四光以為是通知錯了,就說:主席,對不起,我走饍了門。正想轉身出門。
這時,毛主席走過來,握著李四光的手說:你沒有走錯,就是我找你的。李老,你的太極拳打得好哇!
李四光暗自詫異,心想:太極拳我剛剛學,主席怎麼一下就知道了呢?於是回答說:我的身體不好,剛學會一點,太極拳打得還不好。毛主席瀛和地笑開了:我說的是你的地質力學這個太極麥。李先生,你這一拳,給我們新中國打出了一個大油田,打得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發枓呦!
這是一個人們非常熟悉的故事情節,它不僅在黃鋼的報告文學亞洲大陸的新崛起中有,電影李四光中有,許多中小學教科書和科學家傳記中也有。
全國人大二屆四次會議和三屆一次會議相距僅一年,從上麵這則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出,毛澤東和中央對發現大慶油田者,可不是一般的看待廠,那絕對視為座上賓。
我不能肯定這樣的變化是否應當全部歸功於地質部的那份報告。事實上,我至今——一直末見到這份報告。地質部檔案室的老同誌都說印象中是有的,可他們費了很大力也沒能幫我找到它。但有—點是可以肯定的,李四光以及他的地質力學理論從此開始走向科學與政治的神壇。
全國人大二屆四次會議剛結束的1964年初,毛澤東奮然揮筆,向全國工業戰線發出了工業學大慶的號召。於是,大慶作為社會主義建設的一麵紅旗,開始高高飆揚在共和國的曆史舞台上。地質部也得到了相應的嘉獎,當年4月22日,中共中央轉發了國家經委關於加強地質工作的報告,報告中正式首次肯定了地質工作與發現大慶油田的關係,原文這樣說:解放以來,地質工作有了很大的發展,探明了大童礦產儲童,發現和勘探了一批對我國經濟建設具有重要意義的礦產地,如大慶油田……
毛澤東的話更使地質部的人像掉進了蜜罐裏似的那麼甜滋滋的。老人家說:地質部應是地下情況的偵察與情報部門,地質工作是國民經濟的先行官。不僅如此,毛澤東還在中央會議上告誡所有食和國家的高級幹部,要好好看看徐霞客遊記,要學習地質部的人,踏踏實實走下去,一步一個腳印地去發現寶藏。
跛子部長何長工的腰杆在這當兒也硬了起來,他雙手叉在腰際,當著人大常委會的委員們說:我們指地質部一筆者注搞石油是從1955年開始的,現在已經有八年多的過程了。地質部是為石油部作情報員的,是為石油工業部直接服務的。我們和石油部是有分工的,我們走第一步,他們走第二步……這話外人聽了不是很明白嗎:喔,弄了半天,你們地質部的人,才是新中國找石油的第一人呀!
哎哎我可沒這麼說啊!何長工立馬板起了臉。明白人笑了:你這跛子是隻老狐狸,裝腔作勢做得蠻是那麼回事。
不管怎麼說,能在毛澤東和全國人民麵前討個公道,何長工覺得自己算又為地質部做了件好事。可他並沒有料想到另一層意思,即科學上的任何發現創造,就同科學本身一樣,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否則會鑄成大錯。
當毛澤東剛剛褒獎石油工人親手樹起大慶這麵旗幟後,他沒有忘記寄予厚望的老朋友李四光。由於大慶油田的發現,毛淨東這位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對李四光的地質力學開始產生濃厚的興趣。
老朋友,你的地質力學能找到大慶油田那樣的大油田,了不得喲。你能給我上一課嗎?——一天,毛澤東把李四光請到中南海,興致勃勃地問道。
不敢不敢。主席,您是全國人民的導師,我要好好學習您的著作才是。李四光顯得誠惶誠恐。
我搞了幾十年階級鬥爭,打仗、搞土改還成。可講自然科學,先生,還是你喲!毛澤東一邊笑著,一邊用夾著香煙的手指指坐在一旁的周恩來,對李四光說:恩來已經在你的身上學不少了。
李四光很是詫異:是嗎?總理?
周恩來站起來:主席說得對。李先生,我知道你的地質力學不僅是門國際聞名的先進科學,而且又是我們中國土生土長的科學。在地質學界獨樹一幟嘛。恩格斯講,英國的賴爾第一次把理性帶進了地質學,但是批評不講運動,不講發展。李先生您的地質力學則第一次把運動,把辯證法帶進了地質學,這是個很大頁獻!
好、好、好!不知是尋覓到了哲學觀念上的知音,還是出於對自然科學的濃厚興致,毛澤東聽到這兒一連稱了三個好。他按捺不住心頭的激蕩情緒,那隻曾指揮千軍萬馬推翮蔣家王朝的大手在空中有力地一畫,然後目光炯炯地對李四光說:看來,世界上一切進步的事業,都離不開運動這個規律。運動可以推動社會,可以改變社會,可以使過去孤立和失敗的事成為今天得道多助與成功的現實。你說呢,李先生?
李四光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盡管他對這位大哲人的話尚不能全部領會,但有一點令他備受鼓舞,那是自己的地質力學理論,在毛澤東這兒得到了巨大的支持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