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圓乎乎的,正像個胖子。不知誰說了一句,惹得大夥都把頭湊到王淦昌筆下,這不,還真像個胖子哩!
嘿嘿,有趣,是有點像:王淦昌又一次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那就叫它胖子吧!
其實,像這樣在一個個實驗中創立的新技術、新方法,後來連王淦昌自己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了。原子彈太複雜,從孩子那樣捏泥團團到將幾十噸的龐然大物送人高空成功爆炸,王淦昌和無數科學家所付出的艱辛和探索不知其數。
王先生,七七號的實驗進展如何?能不能跟上前方需要?1963年初的一天,王淦昌再次被周恩來請進西花廳。
報告總理,我們剛剛完成一次微縮原子彈模型爆炸試驗。一切正常:王淦3習慣地拍拍身上的塵埃,用科學家的準確語言向周恩來報吿。
好,太好了。看來我們有希望按照毛主席要求的時間完成原子彈的成功試驗嘛!周恩來興奮地握住王淦昌的手,下一步王先生看來又得讓你更辛苦了。中央巳經正式決定,你們在十七號工地上的試驗要搬到西邊去了……
王淦昌聽了很激動,他明白周恩來所說的西邊,就是原子彈的引爆地他和千千萬萬參弓原子彈研製的科學家們向往的地方——一羅布泊。
老太婆,快幫我把衣服準備好,要帶些棉的。王淦昌回到家裏,便衝著正在為孩子們準備飯菜的夫人嚷嚷道。
天都熱了,你要帶棉的幹啥呀?夫人一邊忙著自己手頭的活,―邊不解地回頭問王淦昌。
這次我要去西邊。那兒天涼嘛!
西邊!西邊是啥地方?大姑娘、二姑娘和遵明都說今年要回家看看,你不是說好,在家等他們嗎?怎麼說話老不算數?沒見幾個囡都對你意見大著呢!夫人吳月琴心裏有氣這是自然的。因為在她的生活中,她這一輩子似乎嫁給了一個隻知道在外跑而連家都極少呆得住的丈夫。剛進王家門那幾年,當時僅17歲的她,稀裏糊塗地嫁給了還是學生囡囡的王淦昌,一守就是好幾年空房。先是他上清華大學,後又到德國留學,這一晃前後就是六七年,可她卻在這期間由一名小媳婦變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叫吳月琴哭笑不得的是,她的有博士文憑的丈夫留洋間家一看到自己的孩子搶著叫他爸爸時,竟然躲在一邊滿臉的不好意思!吳月琴出身在鄉下一個醫生家庭,與其他農家姑娘沒有啥不同,不折不扣地按照舊式家庭的要求做著一個賢惠妻子應該做的一切。與別人家小媳婦不同的是,她的丈夫是個有大學問的教授,而且定期給她和孩子們寄錢。這使得她心裏感到有種超越於別的女人的優勢。她因此也就任勞任怨地把家裏所有的活全包在了身上。都說南方的女人能幹,可吳月琴不幹行嗎?丈夫一年四季沒幾天在家,即使回家也等於多了個連喝茶端碗都得伺候的少爺公子。後來孩子大了,對他們的媽說:爸的毛病都是你給慣出來的,你要不給他泡茶看他渴了怎麼辦?吳月琴偷著笑了,心想你們知道啥?你們爸是有學問的人,在外麵教書做事都是用腦,回家還不讓他靜靜心?
你到底去什麼地方呀?吳月琴有些急了。
王淦昌隨口說:西安,到西安去。其實這是王淦昌瞎編的,因為鐵的紀律不允許他把實情告訴家人,多少年來王淦昌一直對自己從事的工作守口如瓶,就連在夫人吳月琴及子女麵前他也從沒透過一個字。
這是紀律,鐵一般的紀律。
臨出家門時王淦昌像往常一樣,覺得自己欠了妻子和孩子很多,可他又似乎習慣了,而且把這個欠字看得一點也不重他子女的話。
王淦昌女兒說:年長後的父親有時坐下來在我們幾個子女麵前歎氣說,咱們家的後代沒出一個傑出的人。他一說這話就立即受到了我們幾個子女的反擊。我們告訴他,我們家也不像別人家那樣有一個像你這樣的父親呀!老爺子一聽,問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告訴他,就是說你也沒有一點像做父親的樣。父親一生是個天真的人,他聽了我們的話愣了半晌,很不服氣地說,我怎麼不像父親嘛?我一直做得很不錯嘛,雖然我在外麵時間呆得長,可那是工作,是國家交給我的極其熏要的工作呀。我們對他說,我們知道你是在為國家做重要工作,可你還是個父親,還要對家庭和子女負責!你這方麵做好了嗎?老爺子聽了後就沉默不言了。有時對我們的話還特別生氣。不過隔了幾天後他見了我們又露出一副很天真的口吻說,嘿嘿,真有趣,看來我在家裏對物理現象的對稱性實驗做得太差了,實在太差了!這就是我們的父親。一個把一生心思全部撲在事業和國家利益上的科學家。
在王淦昌子女印象中,父親不是出國就是出差,一年到頭沒幾天能在家裏見得上他的影子。王淦昌女兒說:他還挺厲害,我們小的吋候,他動不動就打。我們見了他很害怕。其實我們知道父親很忙,但畢竟我們那時並不知道父親是在為國家搞原子彈等核武器,就知道父親平時很忙,在我們上學讀書等問題匕關心甚少。我們的母親是個舊式婦女,文化不髙,怎麼可能幫助我們的學業呢。父親不是大學問家嘛,怎麼就不能像別的家長一樣抽點時間輔導輔導我們呢!特別是在考大學等關鍵時刻,我們多麼渴望父親能在身邊幫我們一把,哪怕是站在我們身邊鼓鼓勁也是好的,可父親沒有那麼做。他不是幾年不著家門,就是進了家門也是一個人關在屋裏忙他自己的事。而且一回家我們還得跟著母親為他準備這準備那的!最讓我們接受不了的是,在我們5個兄弟姐妹結婚時,當父親的他竟然沒有一次在我們的婚禮上出現過,我們對他能沒有意見嗎?唉,我們的父親真是一生從不知家是個什麼概念!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因為在我的大哥大姐出生以後,父親其實還是個孩子,還是個學生。家的概念和當父親包括當丈夫是怎麼回事,他自已都不清楚。從德國留學回來後緊接著是八年抗戰,那段時間是父親和我們全家一起生活得最長的日子,可那是戰亂,我們跟著父親隨浙江大學遷移了多少次,國難當頭時的父親一方麵為7幫助學校堅持上課,一方麵以極大精力投入到他一生中非常重要的科研工作……解放後,父親上調中科院工作的前幾年,我們全家還在杭州,等全家後來搬到北京沒多少日子他又經常出國訪問。1956年他又受中央派遣到了蘇聯杜布納聯合研究所,一去又是4年。1960年回國後,父親馬上投身到原子彈研製中,那幾年別說一年見不了他幾次回家,國家讓他隱姓埋名,連真名都不能用,本來就不管家的父親還能對家和我們幾個子女做些什麼呢?唉,父親就這樣度過了他的六七十年。等兩彈上天後,他老人家又十多年承擔著原子能研究的領導工作,當他在80多歲退居二線時,有時間真正問家與我們一起生活時,他發現他不僅當上了爺爺,而且還當上太爺爺了……父親曾感慨地說,這輩子他真沒有體味到當一個完整的父親和完整的丈夫是什麼樣。他說他一輩子都獻給了教育別人的後代和國家的科學事業了。
王淦昌的女兒其實並不太了解他的為人,在核試驗的千軍萬馬中,他是一個最有人緣的大科學家,與他一起丁作過的年輕人都說:王老先生是個大好人。幾乎在王淦昌手下當過學生和助手的人都能問憶起幾件難忘的事,無論是獲得諾貝爾獎的李政道和同樣排在中國兩彈元勳之列的朱光亞、周光召、鄧稼先這樣的傑出科學家,還是曾經擔任過王淦昌秘書、司機一類的袢通工作人員,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告訴我:王先生對我們的幫助,絕對不僅僅在事業和學術上,他平常對大家的體貼關心的程度勝過對他自己。
曾經有人說過這樣的話:與原子彈打交道的人,每天都在與死神擁抱這姑說由於核物質很多是屬於放射性的,做實驗和研究的工作人員確實難免會患上各種惡性疾病,比如從事過核工作的人患痛症的比例就相當高。英年早逝的鄧稼先便是一例。其實為了祖國的核事業而獻身的,又何止鄧稼先一個?在中國核研製工作中與鄧稼先齊名的丁大釗院士,也由於長期從事核物理研究工作勞累導致了背功能嚴琯衰退。王淦昌得知後比丁大釗還著急,那時王淦昌自己快80高齡了,為了丁大釗的病東奔西走,親自給彭真、張愛萍寫信求助,還特意找到人大副委員長王漢斌同誌,直到盯著中央決定批準給丁大釗進行換腎手術。事後有人說丁大釗的命是導師王淦昌給爭來的,王淦昌聽後說:我和祖國已經失去鄧稼先這樣的好同誌,不能冉讓另一位傑出科學家英年早逝了。
跟隨王淦昌進行核科研的同誌們還記得這樣一件事:當年王淦昌先生在進行激光慣性約束核聚變研究時,認識了上海光機研究所從事失光光譜工作的助理研究員小盧。那年小盧不幸也患了肝痛,而且是晚期。王淦昌聞訊後及時與上海光機所的領導通話,要求一定要想法全力搶救小盧。他後來出差到上海,辦完事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小盧住的醫院。生命垂危的小盧很激動,他沒有想到日理萬機的王淦昌競然親自跑到醫院來看望他。
王先生,您能到我的病榻前站站,我就感到自己年輕輕的一生獻身給祖國的核科學工作沒吃虧……小盧拉著大名鼎鼎的王淦昌的手,淚流滿麵地說道。
王淦昌一麵安慰小盧,一麵找到醫院領導,希望他們盡力搶救年輕科學工作者的生命。為了讓小盧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受到中國核物理同行們的關懷之情,王淦昌特意多留一些時間在醫院,陪著他聊天,給他剝呑蕉……在場的醫生和護士都深為感動。
幾天後,小盧離開了人世。彌留之際,他特意讓家人拿來錄音機,向他尊敬的王淦昌先生錄了一段充滿深情的告別話。王淦昌後來聽廣小盧用生命中最後一點力氣說的話,長長地歎了聲:為了中國的強大,多少人在他們不該離別人世的時候走了,我們活著的人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努力吧!
努力吧,這就是王淦昌一生的座右銘。
雖然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距今已三十多年了,但隻要一提起王老頭,當年參加核試驗的官兵和科研人員,可謂無人不曉。當時赴青海戈壁灘原子彈試驗基地工作的數萬人中,絕大部分都是年輕力壯的部隊官兵。上年歲的都是些科研人員,數千人的科技隊伍中,王淦昌是年齡最大的一個。原子彈爆炸成功時,王淦昌57歲,彭桓武、郭永懷50剛出頭,王淦昌的部下鄧稼先、周光召才四十來歲。當第一次在實驗場七聽到有人叫他王老頭時,王淦昌抹抹自己微禿的後腦勺,不無驚詫地叫了一聲:呀,我真的老了!為了紀念自己為中聞原子彈試驗而獻身的滄桑歲月,他拔下一根銀絲,悄悄地藏在試驗場的一道石窟裏,然後逢人便說:曛嘿,真有趣,我都成老老頭了!老老頭就是常熟話老頭的意思,王淦昌的骨子裏減不掉好多小時候的習慣,比如他的鄉音。
其實在王淦昌的性格裏,似乎很難找到他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浪漫情調。書本、圖紙、公式、實驗,是他全部的生命內容和興趣所在。從不張揚自己,從不挑剔別人,從不計較組織,在無形的生活空間正正規規地要求著自已,在枯燥乏味的公式裏尋求和豐富著自己人生的樂趣,以及在奧妙無窮的科學世界裏不斷探求未知與發現新奇,這是他生命的全部特征。王淦昌一生活了91歲,組織上和他的學生多次為他祝過壽,怛在所有的祝壽中,都沒有比得上他在80壽辰時那個熱烈而隆重的場麵。
那是1987年的事。王淦昌8很大壽的慶典籌備由中國科協、中科院和中國原子能研究院的一批中國資深科學家,以及參與兩嫌研製工作的王淦昌的好友與學生們一致主張和發起。但像王淦昌這樣—個對國家和民族有著如此巨大貢獻的傑出科學大師,沒有國家級組織出麵賀壽,似乎實在過意不去。
怎麼樣,我們一起來給王老辦個漂漂亮亮、熱熱鬧鬧的祝壽?
還用問?早等你老兄這句話了!
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核工業部、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中國核學會的兒位領導電話一商置,一場私辦的祝壽會便變成了官方的。最後,私方、官方意見統一。
5月28日,北京的科學會堂裏春意濃濃,笑語盈盈。一群群中外知名的科學界泰不和學者,三三兩兩地興衝衝步人會場。壽星王淦昌這天特意著一身淺灰色西服,係一條紫紅色領帶,鼻梁上架著黑邊眼鏡,顯得他格外神采奕奕,根本不像一個八十老翁。我是從後來的照片上看到尚時老壽星形象的。那次參加賀壽會的大多是王淦昌從事科學工作時的學長、同事和笮友,他們是嚴濟慈、周培源、趙忠堯、錢學森、錢工強、朱光亞、周光召和國防科委、二機部、核工業部的領導劉傑、蔣心雄、伍紹祖等,還有一位特別人士,他便是從美國專門趕來的王淦昌的學生李政道教授。
在由核工業部部長蔣心雄主持祝壽賀辭前,王淦昌收到了幾份異常珍貨和特別的禮物,其中有國防部長張愛萍將軍的親筆賀詩:草原戈壁苦戰鬥,首次核彈凱歌奏。科技園丁勤耕耘,裝點山河添錦繡。王淦昌的家厲告訴我,他生前特別欣賞這首賀詩,它常使王淦昌想起為國家和民族隱姓埋名的那些難忘歲月。
無私奉獻,以身許國。核彈先驅,後人楷模。張勁夫同誌也寫了―副賀辭,這16個字恰如其分地評價了王淦昌一生的科學追求精神與輝煌事業。據說當時一聽中國兩彈元勳王淦昌要過80壽辰,北京新聞界著實瘋了一陣,科學會堂一下擁去了不少記者,他們特別想看一看露出水麵的大科學家的生日到底怎麼個過法此前,這些國家級絕密人物很少被允許對外宣傳。但是,記者一進去便發現:這哪是什麼熱熱鬧鬧的慶賀,科學會堂內,一片肅靜,座無虛席的台下,所有目光直盯著講台
各位師長、領導、同事和朋友們、先生們、女士們:剛才聽了大家的講話,我內心感到非常慚愧。其實我的缺點很多。就學術上講,我做事、研究都不深不透,其次是理論學得太少,遠不如我的學生。我不熟悉電子學,更不慷計算機。這對我的科學研究工作是個很大的障礙。對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句古話,現在我體會更深。希望年輕人以我為借鑒,要比我做更多的工作,比我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