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郡治理下一共有八個縣,二十八個村,最窮的莫過於楊柳村。
村裏大部分男人都被征兵帶走,留下來的幾乎是逃兵役的流氓混混,或者是斷手斷腳的男人。
大部分女人都盼丈夫盼兒子哭瞎了眼睛,日子過的苦不堪言。
隻有一家除外。
一輛馬車駛進村子,村裏的住戶不斷張望,這年頭一匹馬能讓人吃兩年的飯,不是大戶人家都養不起。
有人嫉妒,大喊道:“閻寡婦那個不要臉的,又有男人登門啦。”
駕馬的是個中年男人,身著粗衣麻布,馬車停在了一家木門前。
那戶人家是泥塑的矮牆,年頭久直掉土渣。牆上繞著一些藤蔓,在蕭條的村裏看上去生機勃勃,將矮牆遮得高高的,看不見院子裏麵的情形。
稍微一攀爬就能越過的牆麵,他卻不想靠近,就連門都不想敲,就站在門口喊:“閻娘子,我來取花啦。”
院裏應了一聲,過了會兒有人來開門。那是個粗衣麻布的小姑娘,叫一聲娘子,實際上才十七歲的年紀。
閻良花一笑,兩頰梨渦:“常管事,您來啦,我這就給您搬花。”
“你辛苦了。”常管事的年紀能做她爹,自然對這小姑娘有些憐惜,可惜寡婦的院門,輕易不能進,不然就幫著搬花了。
俗話說,孩子沒娘,說來話長,然而閻寡婦的故事很短,她的不幸是從前年開始的。
大喜的日子,新娘在房間裏等著呢,結果新郎沒來,反倒是母親哭天抹淚的衝進來說:琅琊郡來征兵,直接把新郎拽走了。
如果這還不算苦,那半年後傳來消息,說人直接死戰場上了,就讓人絕望。
剛成婚,新郎沒掀蓋頭,閻良花成了寡婦,那死人成過親,還給她留了個癡呆兒子。
閻母送丈夫上戰場,送兒子上戰場,現在連女婿都死了,一時想不開,活活愁死。
於是整個閻家就剩閻良花一個,順帶有個拖油瓶。
村裏的流氓混混一看,孤兒寡母最好欺負,趴著人家牆說些髒話。
第二天,那矮牆藤蔓底下藏了一堆的尖銳長刺,一爬上去,刮得一層血肉掉了下來,鮮血淋漓。
幾個混混要去砸門找人不痛快,結果手碰到了木門,瞬間紅腫,疼的人都直不起來腰,足足三天才消腫。
自那以後,人人都知道閻寡婦年紀好,長得俏,但是不好惹。
閻良花端出來了十盆牡丹花放到馬車上,“先春紅”色澤豔麗,“顫風嬌”玉笑珠香,“一拂黃”風流瀟灑,林林總總看下來富麗堂皇,惹人喜愛。
常管事驚歎道:“這十盆花,都能送去洛陽臨芳殿啦。”
閻良花羞澀的笑了笑:“管事別鬧啦,我哪有那技藝,隻盼著在蘇家吃點飯啦。”
常管事給了她一兩銀子,和一包種子,道:“蘇夫人很喜歡你的花,下個月我再來取。你是怎麼做到讓花能開上一個月的?”
他實在是忍不住疑惑,就算是最好的花匠,也做不到這一點。
“商業機密啦。”
閻良花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問,隻是表現疑惑驚訝,故而笑一笑就帶過了。這年頭手握技術的人地位不高,就靠著手藝吃飯,基本上都是傳子不傳女,就怕別人跟自己搶這口飯吃。
常管事猶豫了一下,說:“其實蘇府要的花還挺多,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找兩個鄰居和你一起種花,大家一起賺錢,就不那麼排斥你了。”
一個漂亮的寡婦帶著傻兒子賺著錢,多讓人眼熱,多少人泛酸。
閻良花淺笑一聲:“當初有人爬我家牆的時候,她們一個個說我不安於室,丈夫剛死就招蜂引蝶,什麼話能逼死人說什麼。我不怨,是我大度,她們想從我手裏賺好處,那是做夢。這碗飯,有一天我不能吃了,就是砸了也不給她們碰。”
常管事見她生的柔弱,性情剛烈,也就不勸什麼。
閻良花關了院門,回屋過日子。
墨綠色的爬牆虎順著牆角蜿蜒而上,扭曲又靜謐。
小院裏滿滿的種植著東西,土豆山芋小麥玉米青菜,一排一排整齊的羅列著,如果有人看見這一幕肯定會驚呆,因為這些食物在一個季節成熟。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蹲在玉米杆邊,試圖掰下成熟的玉米,然後生吃。
閻良花眉頭一皺,看這個傻子兒子就頭疼,冷聲道:“說了多少次,飯鍋裏的東西才能吃。”
少年嚇了一跳,立馬鬆開了手,玉米掉在了地上。他皮膚白白的,手指纖長,五官秀氣,就是眼睛距離有些遠,顯得格外呆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娘親”,委委屈屈的說:“鍋裏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