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泱躺在床上,仰著臉看她。
或許是因為角度跟光線的關係吧,朱小花臉上有些明明暗暗的光,就像是電影裏的場景。既虛幻又縹渺。
“是我害死的。”
朱小花幽幽的說道,那是她的罪孽,所以,她會下地獄的,她會遭報應的。
話說到此,陳泱便再也不吭聲了,兩個人各自坐著。
第二天的時候,朱小花與陳泱還有朱老爹他們便去了惠斯勒山,如同朱小花建議的一樣,陳泱將自己從頭到腳都包了個嚴實。朱小花與朱老爹在看到陳泱的樣子時有些忍俊不禁。
陳泱白了朱小花一眼,昂著頭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在了前麵,像一隻打了勝戰的公雞似的。這下朱小花更是想笑了,她覺得吧,陳泱還是比較像一隻剛打完架,落了一地雞毛的公雞。好吧,雖然是打了勝戰的公雞。
朱小花也穿著厚厚的防風衣,她本身是極怕冷的人,但卻又總是抵擋不住那冰冷世界的誘惑。
到了滑雪場朱小花便跟脫了僵的野馬似的,一個勁的在人群中彎彎扭扭的滑著雪,完全不理會陳泱與朱老爹是否跟的上。
陳泱想喊住她,朱老爹擺擺手,示意他別去打擾她。
人在心情或是壓力大的時候總會想一些辦法來排解自己。
有的人會選擇工作或是做家務,不停的做不停的做,不讓自己安歇,借由忙碌來讓自己麻痹。這招出現在電視上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但很顯然,這招對朱小花不管用。第一,她壓根就沒工作,第二,她根本就不會做家務,哪怕是洗碗這種事,她都從來沒有做過,雖然她會做幾個菜不錯,但她確實不會做家務,也不認為有做家務的必要。
有的人會選擇旅行,但朱小花總不能好好的做這件事。因為有他這個老頭子,如同累贅一樣,讓朱小花放不下放不得,到哪都要帶著拴著。
朱老爹才玩了一會便停了下來,從包裏翻出相機,不停的拍著朱小花滑雪的樣子。陳泱也隻玩了一會便歇了,等朱老爹替朱小花拍的差不多了,兩人便去了旁邊的一家咖啡廳。
朱老爹主要是因為體力跟不上,幾圈下來,就覺得氣喘呼呼了,跟那些老外比起來,朱老爹覺得自己應該是年紀上百的人才對。那體力,簡直就是不能比的。
而陳泱則比較鬱悶,他可從來沒有把自己保得密不透風的經驗,顯然這第一次讓他很是別扭,很是不爽,玩的興致也大大降低了。既然不能好好玩,還不如安安靜靜的坐會呢。
“你跟朱小花怎麼談的?”
朱老爹靠著椅背喘氣,隔著咖啡廳的玻璃看遠處玩的正起勁的朱小花,眼睛裏滿是寵溺。
“我們會結婚。”
過程怎麼樣並不重要,隻要這結婚另大家都滿意就成。
“那會離婚嗎?”
朱老爹豈不知道陳泱與朱小花心裏在想什麼,百年之後的事他管不著,可在他有生之年是到底還是希望朱小花能找個好人,安安穩穩的過一生。這樣,若他日等他百年之後,對朱太太也好有個交代。
“至少我不會主動提這個事。”
知道朱老爹在顧慮什麼,但陳泱想的卻是,若是他日朱小花能遇上一個真正愛她,寵她,疼她的男人,到那時,離婚還不就是擺在眼前的事。也真是難為朱老爹了,一把年紀了還得操這份心。明明擔心的要死,還不敢讓自己表現的過於明細。有時候想想,朱小花還真的是,不要太幸福啊。看錯了一個男人有什麼要緊,現在不是正在改正這個錯誤嗎,而且有他在,他會讓她改的徹徹底底的。
“唉,這孩子,真是讓人操心哪。”
陳泱笑,天下父母心吧。像他老娘還不是一樣為了他哥哥陳峰,一把年紀了還當全職保姆呢,不過他也沒什麼好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陳峰選擇那樣的生活,而他母親與安小萍又決定跟他一條路天黑走到底,他又能說什麼。
“對了,公司的事怎麼樣,現在能上手嗎?”
這是朱老爹第一次問陳泱有關工作的事,從打他把公司交給陳泱開始,他就對公司完全的不聞不問了,隻在陳泱接手的那天,帶著他認識了一圈的人,然後自己便算是真正的回家頤養天年了。
反正公司對他來說,也並不是最重要的事。
做的好便好,做的不好,他都快進去的人了,在這方麵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工作的事,大過天,也不比吃喝拉撒重要,更不比朱小花重要。
“還可以,起初會覺得有些壓力,有些力不從心,現在已經漸漸上手了。”
就是偶爾會有種自己在替朱小花賣拿的感覺。這話陳泱沒有說出口,但他絕對會對朱小花說的。唉,他總覺得朱小花有些忘恩負義,就光會壓榨於他。好似他欠她似的。
“那就好。”
朱老爹不甚在意,起初朱小花提這個建議時,他會同意也不過是覺得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其實就算他的事業沒有人繼承,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反正該留給朱小花的,他都早已經準備好了,光那棟“半座城池”朱小花幾世都吃不完。而陳泱接手他的事業,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罷了,奮鬥了大半輩子的朱老爹,現下真是看開了。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的事呢。
他現在隻後悔一件事,那便是在朱太太有生之年,自己將太多的時間與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他都沒有好好的陪陪她,到底是沒有想到朱太太會這麼早就扔下他與朱小花走了。
唉,世事無常。
也或許哪一天,他也會像朱太太那樣,突然的就離開了。所以,現在他要趁著自己還活著,盡可能的陪著朱小花,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有遺憾。
隻是,到那時朱小花可怎麼辦啊。
四個小時後,朱小花終於拖著精疲力盡的身子找到朱老爹與陳泱的位子。
“盡興了?”
陳泱給朱小花點了杯木槿花茶,說了奇怪,朱小花上咖啡廳從來不喝咖啡,每次都隻點上一杯木槿花茶,要不然她便隻喝白開水。陳泱覺得吧,朱小花的這種行為,其實跟在西餐廳裏吃火鍋是一樣的。那就是一個字:土!
“很盡興。”
朱小花笑笑,吸了一口花茶,額跡與鼻頭都有薄薄的汗意。
朱小花覺得暢快無比,這四個小時下來,真的是通體舒暢。她隻有在騎馬的時候才有過這種感覺,像在飛馳,有風在耳邊,眼前的景致一直在倒退,一直倒退。細小的雪花碎片打在臉上,清清涼涼的感覺,那種大自然的感受,朱小花很是享受。
這地方真好,朱小花歎息一聲。
萬裏無垠的雪地,遠處是銀裝素裹的大片大片的針葉林,急馳起來裏,雪拍打在背後然後粉碎,那種感覺,像在飛奔。高高的彈起,然後筆直的落下,世界很純粹,心情很純粹。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但人是憂愁動物,人家說居安思危,朱小花知道這樣的時間,也隻有這一時刻而已,下一刻,她便又得回到那個塵世去。去接受這塵世一切的洗禮。
“累了嗎?”
“還好,餓了到是真的,我們去吃東西吧。”
朱小花提議,幾個小時下來,體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是該補充能量了。
“你就知道吃!”
陳泱沒好氣的白了朱小花一眼,剛剛他還覺得朱小花滑起雪來很文藝呢,才一會就又回到了現實,終究是個吃貨啊,陳泱搖頭歎息。
“你不知道吃啊,要不要我教你?”
朱小花可勁兒跟陳泱貧,反正有朱老爹在,陳泱不敢拿她怎麼樣。
“好啦好啦,這會我也餓了,吃東西去吧。”
朱老爹笑容滿麵的出來打援場,這兩人,到一塊就拌嘴,嗬嗬,不過,這感覺很不錯。
“我們來拍張合影吧。”
好像他們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朱小花與陳泱點頭同意,老人家的樂趣啊,他們自當是全力配合。
朱小花接下來呆在加拿大的幾天時間裏沒有再遇到高靖宇,其實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如果兩個人沒有一方想要找到另一個的話,既使在同一座城市裏也根本沒有碰麵的機會。
吃喝玩樂,這些事其實也很簡單,隻有把自己放開了,放下了。那些以前放掉的樂趣它才會自己回來。
很久沒有過了,玩到不想動彈,撐到不想挪臀,朱小花真的覺得這種飽腹的感覺很好。隻有此刻,她才感覺到了真實,完整的真實。
本來朱小花想轉機去看聖安妮教堂,可陳泱的時間已經安排不過來了,朱老爹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去。所以最後一天,朱小花他們不得不去了位於溫哥華的加拿大廣場。朱小花其實對於這類建築物完全無欣賞能力。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朱小花在這個地方,遇到一位吟遊詩人。
她一直以來都認為,那種吟遊詩人應該隻出現於荒漠之中才對。騎著駱駝,唱著虔誠或苦難的詩讚,從無垠的沙漠中穿行而過。或是像《澳洲亂世情》裏麵的休傑克曼一樣,騎著高頭大馬,在日光下光著膀子胡亂的往身上澆水。卻從沒有想過,會有詩人喜歡這樣吵鬧的環境,遊走於浮華之中。
那位詩人與陳泱所談甚歡,隻不過,另朱小花鬱悶的是,從頭到尾她都隻與那位詩人說了兩句話而已。一句哈嘍,還有一句拜拜。
有什麼了不起!
朱小花從鼻子哼氣,寫詩嘛,她也會。雖然仍是類似於小學生寫出來的梨花體。
那位詩人臨行前送了她一紙手抄體,朱小花盯著看了半天,搖搖頭,覺得自己可能研究不出來,但又覺得珍貴,隻好放進背包裏夾在包裏那本《瓦爾登湖》中,當然,是譯文版。
朱小花正看到那句她第一眼便愛上的話。“若一個人開始活的誠懇,那他便生活在一個遙遠的地方。”
她覺得很對,因為直到現在,她才能夠心平氣和的誠懇的去麵對那些事情。
距離真的會改變人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例如朱小花,例如朱小花與高靖宇之間的那些事情。
對女人而言,一輩子隻有兩件事情能改變命運,第一便是出身,第二便是男人。
朱小花的出身讓她一輩子都吃穿無憂,住行無愁。然後正是由於那第二,卻改變了她的命運。
如果沒有遇到高靖宇……
不過,想也白想。
日子也不會回來從前,而現在,朱小花隻想著一件事,那便是怎麼樣讓接下來的生活過起來不那麼糟糕。她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就算是沒有夢想,找個信仰也成。總得讓自己過得下去才是。
所以,陳泱成了她的救命草。
其實陳泱說的對,他們兩結婚,對於陳泱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反倒是從今以後多了個甩不開的麻煩。
朱小花雖覺得有些愧疚,可也並沒有打算放過這根救命草。
她從小就是個沒什麼誌氣的人,說她無恥也好,說她無賴也罷,她要的,也不過是一個能讓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好理由。一個讓朱老爹相信她未來會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青春是什麼墳墓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她二十六了,眨眼間,青春已不在,而隻剩下替青春的賬單。上麵明明白白的寫著她的所有債務。而人們所說的人要為自己而活,這話,朱小花覺得,真是狗屎。她當初千方百計的纏上高靖宇是為自己而活吧,後來一心一意的要嫁給高靖宇是為自己而活吧?可瞧她,活成這副熊樣了,還有什麼好過的?
所以,從現在開始,為了別的而活吧。為了朱老爹,為了生活,為了還有些別的什麼,好好活著吧。
那麼,就從結婚開始吧。
結束加拿大的七天之行,朱小花與陳泱一回家便開始策劃婚禮的事了。當然,不是因為他們那麼急,而是因為朱老爹很是著急,婚禮策劃師都請到家裏了。朱老爹一回家又是打電話又是親自去的,為的就是請到一個好的婚禮策劃師,這陣仗,比起朱小花第一次嫁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結婚這件事對朱小花來說,已經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了。
對於流程來說已經是她輕車熟路了,所以,婚禮策劃師在對陳泱和朱小花講解結婚的一些流程和事項時,朱小花有些無聊,無聊到有些想睡覺。
反觀陳泱,似乎對這件事有很濃厚的興趣,聽的十分認真。策劃師是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女人,姓齊,據朱老爹說,她手上策劃的婚禮一年都有一兩百場,什麼達官貴人,王侯將相的婚禮她都策劃過。朱小花掀掀眼皮,對於朱老爹的話,三分聽,七分出。
那位齊姓婚禮策劃師大約還沒見過這麼認真長的又好看的新郎吧,所以甭管女主角朱小花聽不聽,反正她是講的十分細致。隻有朱小花,不時的打個哈欠,剝剝指甲什麼的,表示,她對此,真的興趣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