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二
西苑的萬壽宮落成了,比失火燒掉的永壽宮要氣派得多。
新宮落成,掛上了“萬壽宮”藍底金字大匾,嘉靖皇帝讓藍道行擇吉日,回鑾萬壽宮。
這天,嚴嵩和徐階、高拱小心地在萬壽宮廊外值更房裏坐等。
嘉靖皇帝把一個密封的黃絹口袋擺在龍案上,對藍道行說,朕這兒有密封疑問,你可扶乩問問神仙。
藍道行眼珠子轉了轉,說,好,臣陪萬壽帝君扶乩。
二人淨手焚香後,來到沙盤前。木製的丁字架置於沙盤上,嘉靖皇帝和藍道行兩人的手輕輕各扶乩的一端,藍道行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說:神降臨了。
木架下垂的“筆”開始晃動,就在沙盤上畫起來。
少頃完畢,嘉靖皇帝看著那天書一樣的字跡,說,朕看不明白。
藍道行說,卜以問疑,以預知吉凶,扶乩是最靈不過的。
他煞有介事地看了半晌說,這是神仙告訴明君,奸相亂國,是敗相,讓皇上殛之。
這正合嘉靖皇帝心思,難道上天真的有感應?他問藍道行,既然上天認為嚴嵩有罪,為何不替朕除掉他?
藍道行說,神仙讓皇上自己裁處。
嘉靖皇帝這才從黃絹口袋中抖出所封之物,一張龍箋上寫著“嚴氏該如何處置”一行字。
果然叫藍道行猜中了,他看了說,神仙早知聖上所慮。其實此前藍道行並不知皇上在黃絹袋裏密封了什麼,但他察言觀色多日,知道皇上想罷了嚴嵩,卻又難下決心,他一定問這個。真叫他猜中了,而沙盤裏的天書,那就是由他任意解釋的了。
有了天意,嘉靖皇帝的話就說得直白了,這嚴嵩父子也確實太專橫跋扈了,弄得大臣們怨氣衝天、交章彈劾。現在連上天都不饒他,這就沒辦法回護了。
藍道行又火上澆油地說,他夜觀天象,彗星侵紫微之垣,有臣子犯上之氣,如應在他身上,不可不慮。
這更堅定了嘉靖皇帝罷嚴的決心。不過,他是老臣,輔朕十四年,有些於心不忍。
這時,馮保進來,說,萬歲帝君,嚴嵩還等候進見呢。
嘉靖皇帝毫無情緒,揮手說,叫他回家吧,他老了,不叫別來了。
就這麼簡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一句話就打發了,連馮保都驚得張開嘴半晌閉不上。
散朝路上,坐在大轎裏的嚴嵩麵如死灰,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
藍道行還覺不解恨,光罷官讓他回家守著幾輩子都用不完的財寶安度晚年,這未免太便宜他了。何況,藍道行還指望讓他交出《清明上河圖》呢。那就必須讓禦史狠狠彈劾他,讓他入獄、抄家,甚至殺頭滅族。
藍道行當即約來禦史鄒應龍,請他吃飯。
鄒應龍早知其意,一見麵就問,時機到了嗎?
藍道行說到了,昨日萬歲爺扶乩,神仙告訴他,嚴嵩是禍亂之根,讓皇上除掉他,皇上當即把他趕回家去了,因於心不忍,還沒想殺他,你再加把火就行了。
鄒應龍故意顯得為難,扳倒誰都不犯難,扳他嚴嵩,不容易,樹大根深,萬一……楊繼盛上疏論嚴嵩罪,被下錦衣衛大獄,後來浙江仙居的吳時來,還有董傳策、張翀劾嚴,個個獲咎,不是罷官,就是坐牢。他的意思是,趕下台也就是了。
他這是要價呢,藍道行豈不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藍道行叫他放心,過去扳不倒他,是皇帝護著他。現在他失寵了。殺與不殺,皇上一念之差而已。
接著藍道行給他許願,扳倒了嚴嵩,你進右僉都禦史,包在我身上了,你現在才正七品,一下子進到正四品,那叫連跳五級,鯉魚跳龍門了!
說得鄒應龍心花怒放,連忙說,藍大人之恩,我沒齒難忘。
藍道行叫他狠點參,他們父子的劣跡罄竹難書,還用編嗎?
鄒應龍叫他放心,嚴嵩之罪,俯拾皆是。昨天徐階也找過他了。
藍道行大喜,徐階也要你參嚴嵩?
鄒應龍說,是參嚴世蕃,他說嚴世蕃貪橫淫縱,已到了無法無天地步了。
藍道行拍手道,好,父子倆一起參,子罪也是父罪。
鄒應龍說早想參他了,從前隻是時候未到。
藍道行說,皇上不想棄他,你參也白參。皇上膩了,他就是一雙穿破的草鞋了。
鄒應龍點頭,這話何其入骨三分!
藍道行說,事成,他還有一事相托。
保他連升五級,鄒應龍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就叫他別客氣,有話盡管吩咐。
藍道行說,他手裏有一張真品《清明上河圖》,被嚴嵩巧取豪奪,弄去了,過去自己是敢怒不敢言,你的折子一上,皇上龍顏震怒,必抄家,在登記造冊時,請務必將《清明上河圖》物歸原主。
鄒應龍雖不相信他編的故事,人情還是得賣,就請藍道行放心,物歸原主,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