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聽出他的失落,就說,他幹老子嚴嵩可還活著呀,他這靠山不更硬嗎?
當真人不說假話,胡宗憲說,自己也確實聽了些風聲,對他們父子很不利,可這次進京,嚴氏父子根本不提這件事,顯得冷淡,他也不好深問。
陸炳弦外有音地說,他恐怕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吧?
這話怎講?胡宗憲忙問,嚴嵩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陸炳說,你怎麼反倒來問我?
胡宗憲說,我不問你,能問嚴氏父子嗎?
陸炳告誡道,你還是離他們遠點好,換句話說,現在說已遲了。
胡宗憲一聽,臉色都變了,讓他快告訴自己,嚴嵩地位不穩了嗎?
人哪能永遠鴻運當頭呀!這嚴嵩一品官滿三載,進勳為柱國,再進,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滿六載,兼食大學士俸,再錄其子嚴世蕃為中書舍人,加少傅,到了第九年,改兼吏部尚書,又加太子太師,賜宴禮部,璽書褒諭有加,他已位極人臣,年過八旬而戀位,他樹敵那麼多,他不倒黴才怪呢。
陸炳這席話說得透徹呀!官場的事大同小異,徐階、高拱誰不想得相位,嚴嵩不退,擋人家道啊,胡宗憲想,徐階他們也一定與他麵和心不和。
這還在其次,陸炳說,嚴嵩最大失誤是他低估了皇上,聖上迷戀方術,可並不昏聵,即使昏君也不願大權旁落,鏟除趙文華,就是給他顏色看。伴君如伴虎,這淺顯的道理,連常人都明白,他卻糊塗至此!焉有不敗?
這一說,胡宗憲更是憂心忡忡了。
陸炳又一次強調,當然,我說也白說。
胡宗憲問他,怎麼叫白說?
這還不懂?陸炳說他陷得太深了,胡宗憲就像爬上一棵大樹一樣,一旦大樹轟然倒下,他能還立在空中嗎?
胡宗憲覺得很冤枉,他的話極具表白性,其實,我與嚴氏父子並無特別關係。
陸炳說,我又不是都察院、錦衣衛的,你還用得著跟我說這個嗎?
胡宗憲問,依你看,嚴嵩根基不穩了?
他太老了,陸炳說,戀位的結果是自食惡果。
他給胡宗憲講了一個不久前的笑話,嚴嵩票擬常力不從心,多數讓嚴世蕃代筆,嚴世蕃守孝不能入值,便事先猜度皇上明天可能票擬什麼,在家備幾個帶上,那天皇上讓他票擬廣西剿匪上諭,他竟把給盧靖妃過千秋節的票擬遞上去了。
胡宗憲想笑,卻笑不出來。
陸炳分析,嚴嵩還麵臨更大的危險,他老不讓位,徐階、高拱豈能高興?
可天下人皆知,徐階、高拱入閣,都是嚴嵩一手提攜呀!胡宗憲的言下之意是,他們不該忘本。
誰肯永遠甘居人下?徐階的兒子重修永壽宮有功,已升任太常寺少卿,徐階也進少師、兼支尚書俸。陸炳說,這是徐階取而代之的信號啊!
聽他說得有理有據,胡宗憲頻頻點頭。
陸炳分析,徐階極有可能與藍道行聯手倒嚴,這藍道行的道行並不在於修玄,而在心術。至於藍道行倒嚴的動機,陸炳很費解,他們本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呀!
胡宗憲也沒聽說嚴嵩與藍道行有隙。
是呀,據陸炳說,藍道行原來與嚴嵩是很默契的,可近來不知出了什麼事,明顯不睦了。藍道行放出風來,說嚴嵩貪贓枉法,挾天子令諸侯,這話可夠重的了。這就是朝野上下都意識到嚴嵩岌岌可危的原因。
胡宗憲不免膽寒起來。他懇求陸炳,看在老同鄉、老友情分上,教他如何避過凶險?
實話說,連陸炳都覺得難哪,現改換門庭也來不及呀。他也是愛莫能助。陸炳不能騙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盼嚴嵩有個善終,否則他必受牽連,許願說能救他,也是送空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