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二
譚綸、戚繼光是結伴同回台州的,他們的轎並行著,都卷著轎簾,可享受習習涼風,二人還能聊天。
戚繼光說,趙文華這樣一個狗官,走得夠風光的了,天地間的事真是難說,黑白難免顛倒。
譚綸卻說,風光到最後才算數。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名相良將又怎麼樣?在位時權勢煊赫,功勞蓋天,可有幾個是善終的?就拿本朝為例,開國元勳除了湯和一人外,哪個有好下場?
戚繼光說,但看透的卻沒有幾個,爭名奪利仍趨之若鶩。
譚綸笑問,你自己是屬於看透了的,還是糊塗著的?
戚繼光說自己是清醒的。
譚綸信,可他又反問戚繼光,既然清醒,卻又不隱居、不出家、不自殺,仍然混跡於官場隨波逐流,這是為什麼?
戚繼光想過,他想為天下黎庶做點事,也不枉活這一世。難道你譚綸不是如此嗎?
譚綸沉重地點頭,他願當一個苦行僧,自己苦修行,布道給天下人。二人不禁大大感慨了一番。
後來話題又轉向胡宗憲的誘降之計,譚綸問戚繼光,沈四維把那兩個女人接回來了沒有?胡公想怎麼處置?
戚繼光說,他想用她們當釣餌,誘使倭寇上鉤,但得先弄清她們的親人在倭寇裏是什麼角色,值不值得大動幹戈。
譚綸推斷,小不了。你想啊,如是一個蝦兵蟹將,會有那樣的寶物到手?
戚繼光也這麼想。
說到未來的岑港之戰,譚綸替戚繼光捏把汗,他和俞總兵是這次攻打岑港的主力,問他有幾成把握。
戚繼光並不太知道情況。但聽說倭寇海上營壘都很堅固,易守難攻,我們渡海作戰,如倭寇采用以逸待勞之策,將對我們不利。
譚綸說,你不是派人去偵察了嗎?
戚繼光說,剛走,還沒回來。
當戚繼光、譚綸一行走到白鶴殿地麵時,忽見前麵大路上煙塵騰空,兩騎馬疾馳而來,到了他們跟前,才看清是戚繼美和戚嫻二人,馬和人都通身是汗。
戚繼光喝令駐轎。譚綸也停下轎,問戚繼光,這不是令妹、令弟嗎?好像有急事。
戚繼光走下轎迎上去,戚繼美牽馬過來說,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闖到咱家,不由分說,把沈四維她們請回來的老太太婆媳二人抓走了。
戚繼光深感意外,與譚綸交換了一個眼神。戚繼光問,他們有公事嗎?
戚嫻說,公事倒有。我們怎麼攔也攔不住。
譚綸頗覺奇怪,王本固從哪得到風聲的呢?他倒來個先下手為強,趁火打劫。
戚繼光與王本固隻有一麵之識,沒打過交道,他問譚綸,此人為人如何?
譚綸覺得,人倒也說不上怎麼壞,不好通融,剛愎自用,好大喜功,有個狠勁,喜歡獨來獨往,沒幾個朋友。
人落到他手裏會怎麼樣?戚繼光問,我們還能要出來嗎?
肥羊肉到口,他怎肯吐出來?譚綸分析,他一定是想立大功,才這麼幹的。
戚繼光說,功給他立,倒也無所謂,隻是弄不好他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所慮極是,為今之計,這事必須馬上讓胡宗憲知道,譚綸認為,在浙江地麵上,王本固還不能不在乎胡宗憲。
戚繼光想到胡宗憲不一定馬上從杭州返回台州,覺得應馬上送信給他。
戚繼美自告奮勇,那,我和妹妹就接著跑趟杭州吧。
戚繼光點頭依允,也好。子理兄,咱倆是不是給胡公寫幾個字,以示緊急呀?
譚綸說,當然,必須讓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戚繼光便從馬鞍下的信劄袋子裏取出紙筆硯,戚嫻弄了點水研墨。戚繼光對譚綸道,子理兄,你寫吧。
譚綸說,你寫,我可以與你聯署。
戚繼光便將紙鋪在馬鞍上,站立著懸腕而書,洋洋灑灑,不一會兒寫畢。
譚綸看過,無一字更改,接過筆,署上名,他說,元敬兄真是倚馬可待之才呀。
戚繼光把信吹幹、折好,裝進封套,交給了戚繼美。
戚繼美說了聲“那我們走了”,和戚嫻跨上馬,戚繼美又兜轉馬頭,把一封信交到戚繼光手上。
戚繼光問,這又是誰的信?
戚繼美說,是吳春柳的,舅舅轉給他的。她跟著戚金印出海去了。
戚繼光一邊看信一邊說,雖然不守軍規,卻也是不讓須眉的女子。
戚嫻道,人家吳春柳什麼時候入你軍籍了?何談守不守軍規?
戚繼光笑了,可也是。
戚嫻和戚繼美告別兄長,向北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