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六
趙文華昨天就到了台州,一晚貴客盈門,幾乎推不開。禮單就在桌上堆了半尺厚。趙文華為官數載,給人送禮,收禮更多,初時還有所節製,自從他聽了義父嚴嵩的回答,他的手腳就放開了。有一次趕上過大年,他坐在嚴嵩的客廳裏,不上一個時辰,禮單就裝滿了兩隻畫缸。他問義父,能記住都誰給他上禮了嗎?嚴嵩回答得真妙,誰送禮,記不住,誰沒送,他記得一清二楚。
戚繼光就是讓他記住的人。
戚繼光本來姍姍來遲,卻又是空手。見他進來,趙文華屁股也沒欠一下,上下打量他幾眼,又往他身後看看。也許抬禮擔的人在後頭?
身後空空如也,隻有陪來的陳子平留在了門外,手裏隻有一根馬鞭子。
禮在其次,趙文華認為這是蔑視他。
戚繼光行禮後說,在下聽說趙大人到台州來了,特來參見。
趙文華不能太過分,就說,好啊,坐吧。你哪天到的呀?
戚繼光回答得很簡短,前天。
趙文華擺出公事公辦的譜來,不無訓斥地說,你路上怎麼走了這麼多天?明知浙江倭患嚴重,你這是貽誤軍機呀。
戚繼光一愣,馬上為自己剖白,卑職接到兵部勘合後,第二天就上路了,晝夜兼程,不敢有絲毫怠慢,隻是因運河正逢枯水期,船在汜水渡擱淺,也隻耽誤了一天。
趙文華哼一聲,說雖不認識他,卻幫胡宗憲舉薦了戚繼光,所以告誡他,得拿出本事來好好幹才行。
戚繼光忙答應一聲是。
趙文華問他可否是世襲官?戚繼光又說是。
趙文華語氣流露出幾分輕蔑,世官不比流官,好混,一出生就可能因襲長輩的官。什麼本事也沒有,一樣混飯吃。
他這意思很明白,戚繼光也未必有真本事,憑著祖宗的功勞就可混飯吃。戚繼光感到受了屈辱,就爭辯說,我雖為世官,卻從未躺在祖上功勞簿上。我自幼苦讀兵書,寒暑習武,我中過武舉、進士,從不敢有絲毫懈怠。他說這幾天還寫了一份抗倭對策。
說罷他從袖子裏拿出幾張紙,剛要呈上,趙文華卻端著茶杯站了起來,說他還有事,今天就這樣吧。
好,端茶送客了,不等戚繼光反應過來,趙文華已經放下茶杯,從後門出去了,根本沒正眼看他一眼。
戚繼光氣壞了,這叫什麼上司?給他吃了個閉門羹。
徐渭夠得上八麵玲瓏,又善神機妙算。戚繼光碰釘子的事,他馬上知道了,當一個笑料來對胡宗憲說。他說戚繼光這人,迂腐得可以,真的空手去見上司了。
胡宗憲並沒有貶他的意思,隻是覺得他不識時務。胡宗憲歎口氣,難怪譚綸說,他這人教都教不會,果然如此。
徐渭認為戚繼光是矯情。他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未必真的不懂,裝清高罷了。
胡宗憲很為難。照理說,他給不給趙文華送見麵禮,與我何幹?可他是來助我抗倭的,他得罪了上司,我夾在中間不好周旋,這於抗倭不利呀!
徐渭冷笑,那怎麼辦?難道還得替他進貢不成?
這話倒引起了胡宗憲的注意,他皺著眉頭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