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四
台州城裏一家鐵匠鋪,烘爐火光閃閃,幾個赤膊鐵匠正叮叮當當地在鐵砧子上打造兵器。
吳春柳和金印指揮手下人把打造好的刀、槍裝上一輛大馬車,又用麻袋蓋上,吳春柳給老板付了銀子,二人跳上車,趕車人便揮鞭打馬上路了。
馬車在前邊走,吳春柳和金印在後麵跟著。
金印說自己想不到,他這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秀才,會拿起刀槍來,時逢亂世,乾坤顛倒啊。
吳春柳笑說,正應了那句話,這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但吳春柳可不想讓金印造反三年。她問金印怎麼想的?今年秋闈,他該去杭州鄉試了吧?
金印很灰頹,一家人全都沒了,他哪還有心思考舉人、進士!
吳春柳歎了一聲,覺得那真挺可惜的。聽曹老先生說,金印的學問在台州數一數二。
提起曹先生,金印想起來了,曹先生也在吳家設過館,給吳春柳當過西席,他問有這事吧?
本來女子是不能入館的,因父親鍾愛吳春柳,他親自課女還不算,從小就讓她和幾個兄弟一起跟先生念書。
金印心想,怪不得她這麼有學養、有膽識呢,從前曹先生在他麵前誇耀她,金印還以為是媒人專揀好聽的說呢。
提起說媒,吳春柳不好意思地偷看他一眼。這事後來沒成,都因為屬相。金家嫌吳春柳是臘月羊。
那當然是風水先生胡說,他說臘月羊,沒草吃,金印他爹信了,怕吳春柳沒福氣,就不肯讓曹先生為媒了。
吳春柳淒楚地說:“誰想到一場倭寇之禍,我們倆倒這樣走近了,我這臘月出生的羊,命運是不濟,轉眼間家破人亡。”
金印叫她別信這個,批八字的都說金印命好,大富大貴,家業興旺,準嗎?現在不也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嗎?
這倒也是。也不知為什麼,這些天,吳春柳一會兒見不到金印就心裏發空,她沒親人了,就把他當親人依靠了。
金印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他何嚐不是這樣。
吳春柳駐在的塗下鎮雖已是一片廢墟,有些殘破的房屋又臨時修複了,金印的民軍在大房子外豎起了一杆旗,上書“抗倭義勇鄉兵”。
此時他們正在院子裏操練,操練場上殺聲響亮。吳春柳和金印也認真一招一式地跟著教習學武。
兩頂轎在士兵簇擁下來到操練場駐轎。
金印看見,停下刀,對吳春柳說,你看,官府來人了。
下轎的正是譚綸和宋朝舉。吳春柳不禁疑惑,表姑父領著個官來了?必無好事。
金印也猜不會是發軍餉這樣的好事。說不定有可能要收編我們,那可太好了。
凡事,吳春柳喜歡往最壞處打算,她說別想得太美,說不定是來解散我們的。
金印不相信,那怎麼可能?除非他是倭寇!
譚綸和宋朝舉走近,吳春柳先叫了聲“表姑父”。譚綸問,這義勇鄉兵的頭領是哪位?
金印答,我是,我叫金印。
宋朝舉介紹說,這位是台州知府譚大人。
金印和吳春柳都叫了聲“譚大人”。
鄉兵都停止了訓練,圍過來。
譚綸問金印,你是秀才?
金印答是。
譚綸說,你看,倭寇把我們的秀才都逼得拿起刀槍了!你們有多少人啊?
吳春柳稟報,開頭五十多,現在過百了。
譚綸讚許地說,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國為民分憂,你們都是好樣的。又問他們辦鄉兵錢從何來?
一個鄉兵說,都是兩位頭領典地、賣地籌措銀子。
譚綸又點頭讚許他們忠勇可嘉!
見譚綸根本不往正題上說,宋朝舉急了,就搶話說,他和譚大人是奉巡撫胡大人之命,來解散他們鄉兵的。
金印一驚,忙問,為什麼?
宋朝舉振振有詞地說,朝廷不準民間自辦鄉兵、團練,違者以聚眾造反論處。
吳春柳問譚綸,是這樣嗎?
譚綸不想傷害他們的自尊,就說,是倒是,不過……
金印忍不住激動地說道,你看,塗下橋昔日多繁華?今日成了一片廢墟,家都沒了,我們再不起來抗倭,命也沒了,官府不能為百姓造福、安民,卻又要把我們的手腳捆起來,任倭寇宰割,這叫什麼官府?
眾人都喊“對呀”“官府若能保台州平安,我們豈願意舞刀弄棒”……
宋朝舉強調這是官府之命,不可抗拒!
譚綸來了個折中,這樣吧,你們的愛國之舉值得稱道。本府也正在辦鄉兵禦倭,你們先辦著,誰再問起來,就說是我譚綸鄉兵一部,過幾天我派個教習來。
宋朝舉沒想到他會這樣包容他們,就說:“譚知府,這怕不妥吧?”
譚綸說:“有事我兜著。”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
眾人歡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