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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青年回頭瞧瞧,見無人窮追不舍,放慢了腳步,咒罵:“狗男女,媽的不通情理!”

他放下籠子,從臂上扯下偽裝的紗布,塞入垃圾筒。

貓頭鷹從籠子裏瞪著他。

第二天在自由市場上,貓頭鷹已變成一尊標本,托在青年的一隻手上。

青年扯著嗓子大聲招徠:“嗨!誰買誰買,昨天還是活的,今天死而如生,生而後已!豐富家庭藝術情趣,倡導生活新潮流啦!廉價出售,二百元整!獨特的藝術,製作精細,具有長久審美價值……”

一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人跟隨著他看。

青年說:“您想買?我一看您就是位有藝術細胞的!想買咱們還可以侃侃價。畫家吧?準是,齊白石的蝦,黃胄的驢,徐悲鴻的馬,您把貓頭鷹畫到家了,將來也就是大師啦!”

中年人說:“您抬舉我了。我是中學的生物老師,這是不錯的生物標本。”

青年說:“當然,掏錢吧!”

“便宜點兒怎麼樣?”

“好商量,支持教育事業嘛,你還個價!”

“六十元。”

“去去去,一邊兒涼快去!這人,給臉就上鼻梁!”

中年人怏怏地走了。

兩名五十多歲婦女的評論。

“二百,一個月的工資,正經過日子的人家誰買那玩藝兒。”

“就是!老人嫌不吉利,小孩子準害怕,擺在廚房裏不對勁兒,擺在臥室,閉了燈兩口子在床上那點兒事都讓它看在眼裏了!瞧它那雙眼睛,瞪得惡狠狠的,好像跟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能往客廳擺嗎?”

“何況我家也沒客廳。”

青年惱怒地朝她們瞪去:“說什麼呐?”

她們趕快互相拉扯著走掉。

“喂,賣貓頭鷹的,你站一下!”青年立即站下,回頭喚他的是已經當了服裝攤主的徐克,徐克臉刮得幹幹淨淨,腮幫子泛青,著筆挺西裝,襯衫領子雪白,還係著領帶,那樣子全不像練攤子的,倒像一位紳士。

服裝攤上摞著一大摞《服裝》雜誌,壓著一張大紅紙,上寫:“買一件服裝,贈一期雜誌。本期刊有國內服裝專家之預見性文章——今年夏季流行色為黃色!”

徐克說:“你過來!”

青年雙手捧著標本,如同捧著全世界保留下的最後一頂王冠,立刻顛兒顛兒地過去。

徐克用研究的神情審視標本:“不貴,不貴。”

青年說:“這麼多中國人,沒個識貨的,您若肯買,咱們還可以還價。”

徐克白了他一眼:“還什麼價?你當我拿不出二百元錢啊?”

“大哥,那您就買了唄!往書架頂上一擺,家裏來了客人,顯得您多有審美情趣,多……”

“少跟我耍嘴皮子!”徐克從衣兜裏掏出黑皮大錢夾子,拉開拉鏈兒,夾出兩張百元大鈔,毫不猶豫地遞給小青年。

小青年接了錢,剛欲轉身走開,猛聽一聲喝:“慢著!”

與徐克的攤床對麵的另一服裝攤床的攤主,繞出自己的攤床,橫著肩子跨了過來,在小青年肩上重重拍了一掌,憋著股無名火氣說:“別賣他,賣給我!”

“那哪兒成啊,我已經收了他的錢了!”

矮胖攤主說:“收了退還他麼,我二百五十元買你的!”

一個賣花生瓜子的對賣水果的說:“瞧,倆死對頭又較上勁了,有戲看啦!”

賣水果的說:“同行是冤家麼!”

青年對矮胖攤主說:“開玩笑?”

“屁話!”矮胖攤主說,“不認不識的跟你開玩笑?”說著從兜裏掏出一遝兒錢,不足一千,也夠八百,像撲克油子發牌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青年,手中飛快地將五張五十元大鈔拋甩在徐克的攤床上。

小青年一見,急切地對徐克說:“哥們兒別見怪,不賣給你,賣給他了!能多賣五十元我不幹,我不成傻瓜蛋了麼!”說罷,他將已揣入兜裏的兩百元掏出,放在攤床上,一手抓起矮胖攤主拋下的錢,一手指著標本,“歸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