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1 / 1)

四十七

“那,救護員們,又怎麼可能從樓裏跑出來呢?”

“嗯,這個問題提得有道理……”老師開始在小本上記。

徐克舉手說:“老師,原子彈爆炸,我們就這樣……”他做“八指”捂眼,兩指按耳的動作,“然後往地上一趴,究竟有什麼意義?”

“你得假設,它離你很遠很遠。”

“多遠啊?它要是遠在地球的另一邊爆炸,我還在中國往地上趴幹什麼?可是它如果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從天而落呢?”

“那就算你倒黴唄!”一個男同學說。

老師嗬斥那男同學:“嚴肅點兒!”又對徐克說:“坐下,就你經常提些怪問題!”

徐克嘟噥著坐下:“怎麼是怪問題呢?”

老師看了看大家,又說:“韓德寶,你就坐在那兒說吧!”

韓德寶卻還是站了起來:“老師……我……上廁所。”

“事多,剛入教室又上廁所!”

韓德寶像是發愁似的說:“上節課我就想去來著,可是警報響了……”

“快去快回!”

韓德寶偷偷向同學們作了怪相,跑出去了。

王小嵩猶猶豫豫地舉起了手——他不但明顯地長大了,而且模樣變了,卻仍屬於清秀型。

老師高興了,說:“王小嵩可是不太主動發言的,你說吧。”

王小嵩說:“老師,我……不適合當救護員。我一見到傷口和血,自己就會先暈過去的……”

老師已準備記,聽了他的話,索然地將拿著小本兒的手放下了。

吳振慶說:“對。他是那樣。他患恐血症!”

幾名同學笑了。

老師說:“不許笑!”

一名男同學站起來發表意見。一名女同學似乎不同意他的話,站起來反駁。幾名女同學站起來表示支持。

……

上廁所回來的韓德寶,踴躍地參加了爭論,指手畫腳侃侃而談。從女同學的表情看,他顯然是站在她們的對立麵。

老師左顧右盼,不知該聽誰的。

在戰爭陰影的籠罩之下,他們的中學時代進入了1966年。第三次世界大戰並沒有很快地打起來,中國卻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運動——叫做“文化大革命”……

王小嵩和郝梅伏在郝梅家窗台仰望天空。

鴿子在天空飛翔。鴿哨音時遠時近。

群鴿變成滿天傳單,似雪片紛紛落下。

仰望著的王小嵩的臉和郝梅的臉……

他們來到馬路上,臂上都戴著紅衛兵袖標。

許許多多仰望著傳單的臉。

傳單落地,人們擁上去撿。

王小嵩和郝梅也擁上去撿。

撒傳單的手……

被踩的手……

王小嵩和郝梅同時撿到一張傳單。

傳單被扯了。他們互相望著,都覺得不大好意思。

他們將傳單對起來一塊兒看。

一群人追逐一個男人跑過去,他們發現那群人裏有韓德寶……

王小嵩喊:“韓德寶!韓德寶!”

韓德寶站住,王小嵩拉著郝梅的手跑過去,問:“那人怎麼了?”韓德寶說:“那是位畫家……”他發現王小嵩和郝梅仍拉著手,揶揄地說:“你們兩位紅衛兵戰友,真夠小資情調的啊!”

兩人這才意識到仍拉著手,立刻鬆開。

郝梅說:“去你的!別瞎說。”

王小嵩解釋:“我去市裏看大字報,碰見了她。”

韓德寶說:“得啦得啦,甭解釋。我隻關心國家大事,才不管你們是不是碰見的呢!”

郝梅問:“那些人,追那畫家幹什麼呀?”

“他畫了一組畫——孫悟空臂戴紅衛兵袖標,到西天去取革命真經。”

王小嵩不解地說:“這也沒什麼呀。不是到處都引用毛主席的兩句詩詞——‘今日歡呼孫大聖,隻緣妖霧又重來’麼?”

“他還畫了一尊袒著大肚皮的如來佛,手捧三卷‘紅寶書’,笑嘻嘻地送給孫悟空——這不等於是公開地、惡毒地醜化偉大領袖毛主席麼?”

那中年畫家終於被抓住了,正被人扭住兩條胳膊往回走,從他們眼前走過……

畫家一邊走一邊又急躁又委屈地自我辯護:“同誌們,同誌們,革命的同誌們,我怎麼敢醜化偉大領袖毛主席呢?我哪兒有那份狗膽啊!我是真心實意地擁護文化大革命,支持紅衛兵小將的一切革命行動,才連夜趕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