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王小嵩將門推開道縫,偷聽。
老中醫說:“當然,感冒是感冒了……不過……她……她懷孕了。”
母親說:“可她……她還是大姑娘!”
老中醫說:“是嗬是嗬,女人生小孩前,都是大姑娘。可她確實懷孕了。”
弟弟妹妹在裏屋歡呼:“嗯,嗯,小姨要生小孩兒嘍!小姨要生小孩兒嘍!”
老中醫走了。
母親將王小嵩和弟弟妹妹趕出家門。
王小嵩繞到屋窗前,偷窺、偷聽。
母親扶起小姨,使小姨靠在自己懷裏,一手端著碗,命令地:“紅糖水,喝下去。”
小姨喝完,母親放她躺下,坐在炕沿,盯著她的臉,冷冷地說:“你瞞得過我的眼睛,能瞞得過別人的眼睛麼?還能瞞多久哇?”
小姨臉向牆,不回答。
母親:“說,什麼人的?”
“……”
“說話呀!你啞巴了?”
小姨的臉緩緩轉向母親:“大姐,我不能告訴你,我誰也不能告訴。”
“你……”母親生氣了,倏地站起,又忍氣坐下,語氣更嚴厲地說:“好。我也不多問了。隻問你一句,事到如今,為什麼不結婚?”
“大姐,我……不能和他結婚了。”
“什麼?你懷上了他的孩子,你倒自己說不能和他結婚了。”
小姨閉上了眼睛,兩顆很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母親又站了起來:“你認我大姐,我就對你負著份兒責任!你這樣能對得起你父母嗎?你要什麼都不肯說,不能在我家住了。我也不願讓人指我脊梁骨,說我收留了個大姑娘,在我家生下個不明不白的孩子……”
小姨睜開眼睛,噙淚望著母親:“大姐,你放心。我好點兒……就走……絕不連累大姐你的名譽。”
母親說:“走?你除了回農村,還能往哪兒走哇?”
小姨又扯被角蓋住臉,被角微微聳動。
“唉……”母親長歎了口氣,重新坐在炕沿兒,又是憐憫又是恨地說:“你呀你,你這都是為了什麼呀?”輕輕掀開被角,用手掌心擦去小姨臉上的眼淚。
土堆上,凋零敗謝的花,開始枯黃的瓜豆的藤蔓。
蕭瑟秋風掠過,各類葉子嘩嘩作響。
王小嵩從藤蔓上擰下最後一個倭瓜。
從家中突然傳出小姨的叫聲。
他倏地抬起頭望著家。手裏倭瓜掉在地上。他躍下土堆,奔向家中。
王小嵩呆立在家門口。
弟弟衝了出來。
王小嵩一把拉住弟弟:“小姨怎麼了?”
弟弟掙脫,答非所問:“媽叫我快去找吳大嬸!”
王小嵩猛轉身向別處跑,仿佛要逃離那叫聲,那呻吟聲。
他跑到一幢房子的山牆後,背抵土牆,蹲下了,雙手捂住耳朵。
嬰兒的初啼響亮而高亢……
王小嵩慢慢往家中走,輕輕推開門,無聲地進入家中,見母親和吳振慶的母親在洗手。
母親說:“他嬸,多謝了。哪成想,說要生,就生!”
吳母說:“謝什麼!”吩咐王小嵩:“去把水倒了!”
王小嵩端起了那盆紅色的水,默默地走了出去。
小姨被認為是一名品行不端的臨時工,不久被工廠開除了。她的農民父親把她接走了……
小姨與王小嵩一家依依惜別。
她頭係圍巾,懷抱嬰兒,雙膝給母親跪了下去。
小姨說:“大姐,我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我永遠記住你和孩子們。”
小姨的父親側過身去,不忍看這情形。
母親連忙扶起小姨:“你……你可要多多保重啊!好歹……你把孩子拉扯大。”
小姨淒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