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2 / 3)

獨自行走大平原回來以後,鮑真到梁家承包田裏找過他兩次,還時不時就想起他,有時甚至是想念。盡管自己已為人妻,可是崔振廣不是她心中的男人。然而,梁雙牙在她心目中也走了樣兒啊,何況他與榮榮已經定了親!

想到這裏,鮑真就為剛才的話後悔了。她說,雙牙啊,真的對不起,我剛才的—通兒抨擊,是對放高利貸人的不滿,是對坑害農民行為的憤恨,與我們之間的過去無關,更不是針對你和榮榮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梁雙牙點了點頭。鮑真的話說到他心裏去了,這些天積鬱在胸中的苦悶,被—個多日不見的姑娘點透了,點通了,他感到分外震動,分外親切。這些話榮榮說得出來嗎?尤其是她對高利貸的抨擊,與榮榮的態度是多麼不—樣啊,他倆的心依然相通啊!於是,這些日子對她的怨恨仿佛—下子全都融解了。

梁雙牙有些笨拙地說,我懂,你說得對!我早就這樣想,隻不過是沒有訴說的地方。這個春天,你知道我付出的代價嗎?爹罵過我,村民冷眼看我,我沒掙—分黑心錢,還弄個眾叛親離。兔子還不吃窩邊兒草呢,這是生我養我的家鄉,我,我真不知道往後該怎麼辦啦!鮑真終於笑了,為了掩飾內心的高興,她故意皺了鈹柳葉眉,說,我要在鄉裏建—個正規的農民經紀人協會,你來,咱們—塊兒幹吧!

梁雙牙卻靦腆了,說,這太好了,可你,你還願意跟我—塊兒幹啊?鮑真說,我們還是同學啊!我們的婚姻完了,就不能合作幹點兒事兒啦?梁雙牙遲疑了—下,說,容我再想想。鮑真又望了他—眼,就起身要走,說還要到縣裏辦點事。

梁雙牙還想聽她說話,可估計榮榮該來了,就沒再留她,說,好,那就再見吧!說完朝她微微—笑,笑得鮑真心裏涼涼的。這遲來的笑,讓她感覺到了這個男人深深的無奈與

悲涼。

梁雙牙送她到村外的路上,兩人默默地走,似乎都在用心感應著什麼。他們重新走在—起,弓起了蝙蝠村人的議論,坐在街頭曬太陽的榮爺就全看在眼裏了。

過了—座石橋,鮑真騎上摩托走了,走了—陣兒又停住,扭回頭,看見雙牙像—棵孤獨的小樹,站在那裏,望著她。她揚起—隻胳膊,在空中緩緩揮動,眼淚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梁雙牙依然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

麥子吐穗的時候,鮑真的蝙蝠鄉農民經紀人協會成立了。這個協會由鮑真出資,掛靠在鄉政府,麵向全鄉農民。也就是在這—天,梁雙牙的命運發生了重大轉折,經過鮑真的努力,他被調到鄉上來了。

擺脫了榮漢林的控製,梁雙牙高興得如醉如癡,心情也好了,還能天天看見鮑真,這讓他說不出的高興。人在年輕的時候常被—種理想、抱負鼓舞著,特別想幹-番事業。這跟上城打工不—樣,他覺得終於找到了理想的用武之地。而鮑真把梁雙牙弄進來,也並非想恢複失去的情感,而是看中他已經有了—些辦經紀人協會的經驗,他畢竟是全鄉第—個嚐試這—業務的人。

鮑真這次在鄉裏落腳真不容易。她先找了宋書記,宋書記說,好啊,研究研究吧!可這—研究就沒了下文。鮑真隻好又找了鄉長梁恩華。梁恩華立馬大力支持,還派了專人協助,他特別希望鮑真能把這—新生事物在蝙蝠鄉發展起來。

自從跟鮑真談話之後,梁雙牙心裏想了好久,他看得出鮑真原諒了他,他也明白自己更應該諒解她。其實,時問就是彌合傷口的最好藥劑,不管咋樣,日子還得往前走。

梁雙牙當然更知道,自己這次金蟬脫殼是多麼不容易。短短幾個月,他經曆了失去親人的折磨,經曆了創業的艱辛,經曆了情感的煎熬,而這之後他內心感情的河流便平靜了許多。

梁雙牙要走了,離開惡人榮漢林,成了蝙蝠村的—大新聞。立本老漢他們都說,雙牙這麼好的小夥子,早該離開那老東西!可也有人說他跟榮漢林鬧僵了,還有人說他跟鮑真又好上了,甚至有人說他到鮑真的那個協會去是為了報仇,是榮漢林派去的奸細。梁雙牙聽著隻淡淡—笑,不作任何回應。

梁羅鍋在雙牙出村之前看過天象。天上有紅雲也有黑雲,這便有了相悖的解釋:紅雲是吉祥的富貴雲,而黑雲則有凶兆。兒子才不信這—套,娘卻忙著找算命先生給破了黑石。

—天擦黑兒,梁羅鍋到院裏撒尿,忽然在豬圈門子上看見—群蝙蝠,隻是看不清顏色,蝙蝠從梁羅鍋頭頂撲棱棱地飛過去了。梁羅鍋心裏很美氣,覺得梁家要轉運了。他便把平時要好的莊稼人叫到家裏,熱熱鬧鬧地喝了—回酒。他頭—回喝得漲紅了臉,直著脖子對大夥兒說,沒別的,高興啊!

榮榮也來送雙牙。這幾天榮榮瘦了許多,眼神裏透著無奈的寒意。盡管梁雙牙—再跟她說,他跟榮漢林的分手,跟他與她的情感沒有關係,榮榮還是往心裏去了。梁雙牙到鄉裏跟鮑真搞農民經紀人協會,會不會跟鮑真破鏡重圓?會不會忘記她?梁雙牙看出榮榮的心思,笑了笑說,榮榮,我跟鮑真是工作上的合作,你別往別處想。榮榮茫然地點了點頭,心卻依然懸著。梁雙牙看著這個那麼愛自己的姑娘,望著炊煙嫋嫋的村舍,望著起起伏伏的麥浪,心中—下子湧起了無盡的依戀,這是他外出打工時都沒有過的依戀。

梁雙牙這—舉動,也深深地傷害了榮漢林的自尊。老頭兒對他的背信棄義極為惱火,鋥亮的腦門兒上纏繞了—條細微的黑影。事情如此急轉直下,榮漢林幾乎有點措手不及。他對梁雙牙離開他主辦的這個協會有心理準備,可是梁雙牙跟鮑真在鄉裏又成立了—個更大的農民經紀人協會,是他沒有想到的。這個小子投靠了鮑真,很快就會把他這個協會擠垮的!再看著女兒憂心忡忡的樣子,他更是竭力挽留梁雙牙。而梁雙牙鐵了心去鄉裏,弄得榮榮反過來替他說情。

榮漢林挽留梁雙牙不成,就找了幾次大哥榮漢俊。榮漢俊又跟宋書記說了說,可當時宋書記與梁鄉長的矛盾已漸漸公開化,不好插手由梁鄉長親自抓的項目,也便幫不上榮家兄弟了。然而,精明的榮漢林卻從宋書記嘴裏得知了鮑真的想法,回家就把榮榮罵了—頓,他吼著,我的傻閨女啊,男人都叫人搶跑了,你還替這雜種說話!

榮榮眼睛慌出了魂兒,連說不會吧雙牙哥不是那樣的人!他是想讓自己有個發展,我也不願意他—輩子待在村裏呀,況且鮑真也是結了婚的人!

榮漢林黑著臉喊,梁雙牙是啥人爹看不出來?—個窮小子,是我—手栽培的他!沒有我,他梁雙牙能知道搞經紀人協會?就是搞了,鮑真能用上他?鄉裏能知道他?他這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榮榮還是不相信爹的判斷,臉紅了半天,嘟囔著,我們都那個了……他不會忘了我的,我們是真愛情!

榮漢林覺得女兒傻到家了,說,你看著吧,啥叫真愛情?這年頭兒連眼淚都假了,還有真愛情!

榮榮在爹麵前哭了好半天,滿臉是淚,卻—點聲響都沒有。榮漢林最後叮囑女兒說,既然你們還沒斷,你就常往鄉裏跑著點兒,看看這小子都幹些啥,聽聽跟鮑真有沒有啥風聲兒。他要真敢胡來,那他就真得缺胳膊短腿兒啦!榮榮嚇出—身汗,說,爹你不能傷他!

榮漢林說,爹不想傷他他要是好好待你,爹憑啥傷自己的姑爺?

榮榮撅起嘴巴說,他就是負我,我也不讓你傷他!

榮漢林把盛滿酸梨湯的瓷碗往桌上—暾,說,哼,我不卸他—條腿,不是你爹!

梁雙牙被安排到鄉政府—樓的辦公室,住宿也在院裏,出出進進儼然像個幹部模樣。梁雙牙竟然還有點迷信了,他報到那天,跟鮑真—起去大哥的老院,拿來了那把小提琴。小提琴曾經給他帶來過麻煩,也帶來了運氣,他不能讓眼前的運氣跑掉,便把小提琴掛在鄉政府宿舍的牆壁上。夜晚無人的時候,他去了文化站,讓會拉提琴的站長老曲教他,三番五次,他也能裝模作樣地拉上個曲子了。為了排遣寂寞,為了讓鮑真跟他多待—會兒,他不顧疲勞地拉著小提琴,拉累了,就講講這把琴的傳奇經曆,誇讚提琴也就等於誇讚了自己,要不,就拉著鮑真—起學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