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隻要我媳婦兒喜歡我就行(1 / 3)

次日邵寂言再去顏府,如玉果真守諾,在後廊那兒冒了個頭。邵寂言心中歡喜,知道這說明如玉不管有沒有想起往事,至少現在心裏是有他的。之後的日子,邵寂言愈發來得勤了,大清早騎馬來請個早,隨後趕回縣城辦公,待下午從衙門裏出來便又直奔溪水村顏家。

對於邵寂言的日日探訪,顏老爺初時頗為不滿,被顏夫人頂了幾次之後,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不過卻和顏夫人約法三章:不許引他進屋,不許他靠近如玉說話,最重要的是,不許隨便應承他什麼。顏夫人雖然不太樂意,可終歸不敢違了相公的意思。

礙於顏老爺之威,如玉也一直不敢靠近他。一開始,她隻是假裝路過似的在後廊與他匆匆打個照麵,後來膽子大了,她便搬了小凳子坐到挨著後院的一間小室內繡花,微微開著窗子,能隱隱聽到他和她娘的對話,聽他講他們過去的故事,又或是近來城裏發生的新鮮事兒。

邵寂言看著映在窗子上的如玉的影子,心裏說不出的滿足。有時他會借口腿酸站起來在院子裏溜達幾步,尋個合適的角度,便可透過敞開的窗縫望見如玉。每每她總是臉上一紅,羞澀地低了頭。這個時候,顏夫人總是假裝望向別處,甚或尋個借口回屋去,擱下二人隔窗相望。有兩次,邵寂言想趁機走到窗前跟她說幾句情話,可如玉念著爹爹的警告,根本不敢理他,他再要多說,她便羞答答地起身走了。如此,邵寂言也再不敢造次,隻得站在遠處眉目傳情。

邵寂言每次來,都會帶些蜜餞果子,說是送給顏夫人的。顏夫人笑盈盈地收了,到了晚上,這些吃食無一例外地都進了如玉的肚子。有時如玉會故意留了幾個,白天若邵寂言從窗口那兒望她,她便拿了一顆放在嘴裏,然後又害羞地扭過身去。邵寂言歡喜,第二日必會給顏夫人送來更多美味的糕點小吃。

起初,邵寂言對日日能見到如玉感到歡欣鼓舞,看到如玉吃他帶去的點心又或是對著他羞澀地一笑,他心裏就覺得再滿足不過了。可日子長了,他卻受不住,尤其兩人從前蜜裏調油似的睡在一個被窩裏親熱,這會兒隻能遠遠地看著,別說摸摸小手了,連話都不敢說,勾得他心裏癢癢得難受。

邵寂言想著這樣到底不是長遠之計,尤其他這邊障礙重重,程誌遠那兒卻每每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雖然人家每次都很仗義地給如玉傳話,可情敵的嗅覺是最靈敏,他心裏一直繃著一根弦。

這程誌遠也老大不小了,至今還沒娶親,他某次與程誌遠喝酒套了他的話,據說人家是立了誓的,說是一日不給妹子找到好人家,他自己就一日不娶親。邵寂言聽了,當時差點兒沒掀了桌子,心道:你這不是戀著你表妹是什麼!當然了,這話他沒敢說,他可沒有傻到給程誌遠提醒的地步,他隻是拍著程誌遠的肩膀,不住地誇他是個疼妹子的好哥哥,真是比親哥哥還要親!

有了程誌遠這麼一個潛在的情敵,邵寂言就更不踏實了。尤其看顏老爺格外疼這個外甥。據程誌遠自己說,他自小沒了爹,他這姨夫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若非他娘還康健,真是得把他領進家裏當親兒子養了。邵寂言害怕,隻怕顏老爺哪天腦子一熱,兒子收不成,改收女婿了。他敢肯定,但凡顏老爺有這個意思,程誌遠是絕無二話的。

邵寂言日日琢磨這事兒,人家程誌遠雖仍若往日那樣光明磊落,但他自己卻越想越怕,隻覺這事兒實在不宜再拖。

他原隻想耐心地誘導如玉,等她把往事全都記起來,嶽父大人便知他沒有說謊,也能理解他當日的魯莽造次之舉。如玉再跟父親撒個嬌,嶽母大人從旁美言幾句,嶽父大人便能鬆了口成全他倆的好事。可事到如今,他決定改變個策略,不管如玉想得起來想不起來,先把嶽父大人那關攻克了,反正如玉現在心裏有他,等將來娶進家門,有的是時間慢慢回憶。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邵寂言以訴苦之名拉了程誌遠喝酒,一壇子酒下去,程誌遠大咧咧地開了口,勾肩搭背地道:“其實我也奇了怪了,我姨夫怎的就看不上你?按說他最喜歡你這樣的讀書人了,他自己就是個書生不是?前兩年也有不少登門提親的,他都嫌棄人家肚子裏沒墨水都給拒了。聽我姨媽那意思,似是非要找個跟他一樣的……我看著你不就跟他一樣嗎……”說著又喝了一碗酒,道,“我跟你說啊……我姨媽還跟我說,我姨夫年輕時候和你倒挺像的,都是白麵書生……能說會道的……”

邵寂言心道:那卻奇了,倘真如此,那嶽父大人應該更喜歡他才是啊。他蹙眉想了想,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兒不如他的意,難道真是為了那日自己的一時造次?可都這麼多日子了,他也解釋了好幾次,也不是沒有誠心誠意地道歉,他怎的隻抓了這把柄不放?

邵寂言想不通,鬱悶得也換了大碗,一飲而盡後腦袋有些發暈,略帶醉意地道:“難道是因為我中了探花,他沒中?”他是見過不少這樣的老先生,考了一輩子的科舉也是個秀才,冥頑不靈看誰都不順眼,可想了想,又搖頭道,“嶽父大人選的那住處清幽得很,言談舉止一看便是個心境開闊的……哪兒能這般小肚雞腸……”

程誌遠嗤笑一聲,道:“你當隻你考得中探花嗎?我告訴你,我姨夫那學問一點兒不差!要不是當年跟我外公立了誓,這會兒早當上大官了!”見邵寂言一臉好奇,便道,“這個我是聽我娘說的。我姨夫原不是安平人,說是早年家裏人死光了,身無分文來安平投奔親戚的。結果親戚也沒了,盤纏全無,姨夫隻好在縣城支了個小攤子靠給人寫書信賺幾個錢,後來不知怎的認識我姨媽了……然後吧……反正你知道,你們讀書人就是能說……我姨夫又俊,我姨媽就被他哄得非君不嫁了……”

邵寂言眉毛一揚,對嶽父嶽母的故事生了興趣,急忙問道:“那後來呢?”

程誌遠道:“後來他就跟我外公提親了唄,那會兒,我姨夫已經是秀才了,除了窮些,按說也是個好歸宿。偏生我外公這人特別討厭書生,覺得書生都是油嘴滑舌、專騙大姑娘的,還說戲文裏的書生全是負心漢,我姨夫又有學問,將來考了舉人必然拋棄糟糠……我姨夫為了我姨媽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好話說盡,我外公就是不同意。”

邵寂言感同身受,原來嶽父大人也曾被他的嶽父大人為難啊……真是天下嶽父一般倔!再又想,難道是因為嶽父大人年輕時被自己的老丈人為難苦了,這會兒在他身上往回找補呢?

邵寂言想了想,問道:“那你姨夫最後怎麼求得嶽父同意的啊?”

程誌遠沒立時回答,又喝了一大碗酒,忽然曖昧地笑了,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湊到跟邵寂言跟前,醉醺醺地小聲道:“我跟你說你可別外傳……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邵寂言來了精神,瞪大了眼睛,準備聽他嶽父大人討老丈人歡心的秘技,以便效仿。

程誌遠又往前湊了湊,幾乎是趴在了邵寂言耳邊上,悄聲道:“據說是……捉奸在床了……”

“啊?”邵寂言驚得大叫一聲,往後一歪身,難以置信地瞪著程誌遠。

程誌遠伸了根手指壓在唇上,晃晃悠悠地道:“噓……那麼大聲做什麼……我這也是聽說的……別跟別人說啊……”

邵寂言茫然地點頭,驚得一身冷汗。想著嶽父大人當日義正詞嚴地罵他無禮放肆的光景,實在難以想象嶽父大人自己被如玉外公捉奸在床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邵寂言愣了會神,忽又覺得不平委屈起來,心下哭道:嶽父大人啊!我隻是親個嘴而已,您都被捉奸在床了,應該更能理解我才對啊……難道您也非得等到捉奸在床?他歎了口氣,又歪頭琢磨,也許嶽父大人當日被外公他老人家拿棍棒打得疼了,這會兒憋著勁兒想打我呢?

邵寂言端起酒碗,認真地思考要不要也來這麼一出,豁出去挨打了……

邵寂言一心想問清顏老爺到底不中意他哪點,他去問顏夫人。顏夫人說這世上哪兒有沒毛病的人,縱是我家如玉也未必處處是好,不是他看不上你,是舍不得閨女罷了,縱是皇帝來請如玉做皇後娘娘,他也能挑出一百個不是來。

邵寂言又問那當如何,顏夫人笑說等著唄,他其實最是講理的,不過是倔脾氣上來罷了,等那倔勁兒過去就好了。

邵寂言知道顏夫人和顏老爺過了一輩子,最了解他的脾氣,依著她的話做,準沒錯。可他等不了,多等一日,他都覺得撓心撓肺,隻怕再等下去,自己真忍不住做出什麼事兒來。不過顏夫人的話倒是給他提了醒。可不是嗎,顏老爺當爹的自然瞅著如玉萬般的好,憑空冒出來一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說要把他閨女娶走,他心裏自是過不去。

邵寂言又想起了如玉的外公,隻想如玉的娘在如玉外公眼中必也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外公本來就對身為書生的顏老爺百般看不上,若是知道他拐帶輕薄了自家閨女,莫說認他做女婿,隻怕連命都不能饒的。可見“捉奸在床”之事雖未必不實,但絕非外公他老人家認下顏老爺這個女婿的原因。

邵寂言靜心想了想,又去問程誌遠,隻說總聽他念叨顏老爺當年如何棄了前程,卻也沒說個緣故。程誌遠把事情與邵寂言細講。原是顏老爺當年與嶽父立了誓,這輩子都不考恩科,不離開安平縣,守著媳婦兒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邵寂言聽了有些發怔,他自己是讀書人,自捧起書本那日便頭懸梁、錐刺骨,吃得千般苦頭,可不就是奔著考取功名去的?顏老爺中過秀才,可見也並非生來便是超脫之人,心中定也存了宏圖大誌。放棄考取功名,對一個讀書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邵寂言清楚,那意味著做人的目標一下子沒了,十幾二十年的刻苦全化泡影,一切重新開始。

這樣的事兒他曾經曆過,但是他至少中了舉人,中了探花,在名利場上走了一遭,有了那一番令他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經曆之後,他才看明看透。而顏老爺當年隻是個秀才,前麵還有一大段好風光等著他,他卻心甘情願為顏夫人棄了前程,安心待在這小地方一輩子,可見他比自己心境高,心胸闊,亦可見他的真心。

若說他之前對顏老爺生了一些怨言,這會兒卻全是敬佩與慚愧,同時也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清晨,邵寂言整了衣冠去了溪水村。這一次,他兩手空空,什麼禮物也沒準備,也沒像平日那樣輕車熟路地直奔後門,而是鄭重地敲了正門。

顏老爺聽說邵寂言在門口求見,有些吃驚,猶豫了一會兒,便讓下人給他開門。邵寂言進來先是恭恭敬敬地給顏老爺和顏夫人行了禮,說有些話想跟顏老爺講。

顏老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言語,起身把他帶到書房單獨說話。盡管如此,顏老爺並未給邵寂言任何的機會,甫一開口便道:“大人有話請講,但若涉及小女,便恕顏某少陪。”

邵寂言沒解釋,隻平靜地將他與如玉的往事又講了一遍。這一次,他沒有故意掩飾自己曾做過的那些傷害如玉的錯事,他講了自己攀交沈墨軒,覬覦沈小姐,揭發科考舞弊,以及後來讓如玉違背意願侵占王小姐的肉身……

聽著這樁樁件件,原本就冷著臉的顏老爺臉色愈發難看了……

一個時辰後,如玉的閨房。

顏夫人坐在窗口,一邊向外望一邊嘀咕:“這麼半天了,怎麼還不出來,提個親嘛,哪兒有那麼多話說……”

如玉背著身子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得把手中的帕子攪成了一個小團兒,卻隻假作隨意地道:“怎的就是提親了……也許……隻是和爹聊天呢……”

顏夫人望著她溫柔地笑了,歎道:“大姑娘了,想嫁人也沒什麼可害羞的。娘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滿地跑著要糖吃了,是我和你爹舍不得你,把你耽擱了……”

如玉忙轉過身道:“才不是呢,我想陪著爹和娘。”

顏夫人笑道:“哪兒有一輩子陪著爹娘不嫁人的?娘知道你孝順,你要真是怕娘孤單,成親後就緊著給娘生個外孫抱抱,娘就樂了。”

如玉紅了臉,又把身子轉了回去。

忽地,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顏夫人喜道:“出來了。”一邊說一邊推門出去。

如玉也跟著站了起來,跑到門口透過門縫兒往外張望,隻見院中邵寂言滿麵喜色,一邊行禮一邊喚了一聲“嶽母大人”。

如玉聞言,一顆心撲通撲通蹦到了嗓子眼,隻感覺整個人似是飛了起來,忽悠悠的碰不著地。她說不清這滋味算不算得歡喜,隻覺臉上燒得厲害。外麵母親和邵寂言還在說話,可她這會兒卻似隻聽得到自己撲撲的心跳聲,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不一會兒,見母親笑著往她這兒瞅了一眼,邵寂言便奔她這屋子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