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一路到江陵,楊堅、相願等人在此與他會合送行,然後入齊到晉陽,與眾隨從會合,便快馬回京,這一路快趕,連叫人報信的機會也沒有,便徑直入京回了王府。卻不想這次回得突然,幾位夫人都不在府裏,隻長女明珠領了弟妹匆忙出來相迎,三子木丸和三女兒玉珠仍是由乳母抱在懷裏行禮,隻明珠、寶珠和鋼珠磕頭,鋼珠磕過頭,便迎麵跑過來撲到長恭懷裏,道:“父王,你怎麼老也不回家,我想你了。”長恭便把他抱了走進,明珠責備道:“二弟,你不要這麼沒規矩,快下來。”鋼珠摟了長恭脖子不放,朝兩個姐姐做鬼臉,道:“不嘛,我不要下來,我要聽父王給我講故事。”明珠瞧了父親一眼,見父親笑嘻嘻的沒有作聲,便道:“那就這一會兒,到了後院自己下來,父王遠道回來累啦,要多休息。”鋼珠知錯,溜了下來,卻仍是抓了長恭一個手指頭跟著小跑,顯得親昵。長恭聽明珠這話已經不是小女孩口氣,稍奇,不由瞥了她一眼,明珠雖生了與自己相似的彎眉水眼,然形容貌美端莊,舉止神態似足鄭氏,儼然便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知不覺明珠已經長成十歲的大姑娘了。一幹兒女都出落得這麼優秀,自然都是平常幾位夫人苦心教育的功勞。問她:“你母親哪裏去了。”明珠道:“幾位母親一起去寺廟拜神,女兒已經讓人去請了,很快便會回來。”
因外麵刮起了西北風,便到廳裏坐下,明珠接過了茶過來奉上,又在下首坐了相陪。七歲的寶珠搬了個腳凳到長恭身後,說是父親辛苦了,要替他捶肩,鋼珠便站在他腿邊纏了問:“父王是不是去打仗殺敵,打了勝仗回來?說給我聽。”
長恭正倚了椅背喝茶,和兒女說話,便聽匆匆腳步聲,沈氏已先衝闖了進來,尚自喘息不止,瞧見長恭便喜道:“大人,真的是你回來了?”可能是一路急跑,臉頰泛起紅暈,如煙雙眸卻是閃亮,更顯嬌豔,嗓音卻仍是柔軟的。長恭心裏喜歡,微微一笑,道:“是啊。”沈氏身後又探出一張豔若桃李,精美絕倫的臉龐,獨孤氏瞧了麵前長恭兒女繞膝的景象,便抿了嘴笑,道:“大人有了幾個好兒女,便不要我們了。”長恭隻笑道:“嗯,你這一招先發製人使得很好。”獨孤氏便也有些臉紅,解釋道:“我們也不知道大人回來。”長恭正笑問:“你是學道的,也跟她們去寺廟拜佛?”鄭氏、趙氏也相繼進來,鄭氏讓明珠帶了弟妹出去。問:“怎麼也不叫人回來報信?”長恭道:“急著趕回來,報信的還沒我快。”鄭氏道過辛苦便先出去了,趙小到身邊問:“大人這次回來是路過呢還是養傷?大概能呆多久?能不能過年?”因往常這個時候長恭都在北疆,很少回家,因此忍不住他剛回便問他什麼時候走。沈氏等幾人便也望了。長恭道:“今年沒事,在家過年。”他常在軍營與士兵一起過年,倒甚少在家裏團圓,沈氏幾人聞言俱喜,趙氏、獨孤氏便也眉花眼笑的出去了。沈氏便上前蹲到長恭麵前將他抱住,長恭輕撫她麵頰發絲,問:“怎麼?”沈氏抱了一抱,低聲道:“大人又瘦了。”其實每次回來她都是這一句話,長恭也隻笑笑。沈氏道:“我先伺候大人沐浴更衣。”長恭知道她隻怕又要察看自己身上有沒有添新傷,也隻由她。
洗澡換了衣服出來,後院眾人還在忙亂,不說鄭氏、趙氏忙著親自收拾房間,準備長恭常用習慣的物事,便連獨孤氏也在檢查茶水,菜肴,正與丫環嚐茶,道:“大人不喝濃茶,十二片就夠了。徹好後從一數到二十再送上,小心燙了大人。”又說:“茶對了,杯子不對,大人常用的不是這個。”長恭在身後瞧了一陣,覺得驚奇,脫口道:“你們這是把我當遠客招待啊。”獨孤氏嚇了一跳,方知他來了,隻瞟了一眼笑吟吟道:“你可不就是遠客麼?”長恭被她說住,頓了一頓,輕聲又問:“我每次回來都這樣嗎?”獨孤氏道:“嗯,大人回來便是咱們大事,就瞧咱們得到消息的時間長短,越早得到消息便越多時間收拾,今天是從來沒有過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咱們都沒想到大人這個時候會回,就完全沒有準備。”見了他自然要陪他,問:“我陪大人下盤棋?”長恭本想說自己並不講究,有口酒喝就成了,以後不必為了自己大費周章,隻是瞧幾位夫人忙得開心,便也不再說了。然而心裏終是有一種震驚,還生出微微的感動,尚覺得有些不大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情。
鄭氏、趙氏見他出來了,自然過來相陪,廳裏已經準備了一桌酒菜共飲。酒菜也都是最合長恭口味,長恭平常喜歡的,隻是長恭今日才知道其中原因,這麼多年來以前竟從沒發現過這個問題。沈氏替他挾菜,鄭氏替他斟酒,問:“這次怎麼能回來這麼長時間?”長恭忍了心裏感觸,笑道:“這是我的家啊,你們真把我當客了。”鄭氏有些吃驚,忙道:“大人不要誤會,咱們在嫁給大人時便已知道,你是英雄,自然有你抱負,何況這麼多年來大人對咱們不薄,寵愛不減。咱們不過是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在大人回家時盡心伺候,令大人舒心休養。”獨孤氏聽到這話也是情急,忙陪禮道:“大人,我剛才是跟你說笑的,你不要當真。”長恭隻笑一笑,卻不能不當真,想一想這麼多年以來在家時間最長的還是陳夜來死後那兩年半,而那段時間,到了今天或許還可以輕飄飄地說一句已經過去,然而隻有自己知道自己,當時那種根本無法訴之於口的在絕然無望和生不如死裏沉倫,那段時間想必帶給她們的也都是無盡痛苦折磨。隻將杯裏酒飲盡,道:“你們總是隻給我喝最好的酒,讓我都不知道這酒又多好了。”笑道:“我本來想以後減了外麵的事,多在家裏陪伴你們,原來你們不要。”幾位夫人聞言俱是大喜,甚至不敢置信,連問‘當真,’又逼了他再說一遍。長恭道:“現在年紀大了,突然舍不下家人,隻願享受一家團圓。隻不知道如果我不是英雄了,你們還會不會對我好。”鄭氏幾人方才相信,望了他都有些喜極而泣了,隻神色驚喜的望了半晌,鄭氏道:“如果這樣,咱們也唯有更加盡心盡力伺候大人。”趙氏不解問:“咱們以前還不夠盡心盡力麼?”獨孤氏道:“以前有心,可惜大人不給機會。”長恭也是滿心歡喜,隻笑歎道:“我怕我再不在家時間多一些,你們都要棄我而去出家去陪菩薩了。”獨孤氏忙道:“今天咱們可不是去拜佛,咱們是去……”忽然自知失言,頓住不再說下去。長恭倒奇,道:“你們去寺廟不去拜佛是去做什麼?”想想府裏也安置了佛堂,她們卻要出外,倒是有些蹊蹺。鄭氏幾人都低了頭不再說話,長恭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隻隨意向沈氏道:“你說。”沈氏低了頭也是不敢說話。似乎有些害怕。長恭本來也隻不過是隨意一問,他的夫人自然不會做什麼不對的事,隻是瞧沈氏這模樣倒真的生出疑心,便隻在榻上靠了,問:“怎麼,你們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給我知道的?”隻望了鄭氏。鄭氏欲言又止,卻瞟一眼趙氏,趙氏比較心直口快,道:“大人你別生氣,咱們去看袁靜了,天氣漸冷,替她送些被褥衣裳。”說完,四人都有些惴惴不安。長恭方知如此,道:“三師父不在,你們不計前嫌想到看顧她是好事,做什麼瞞了我?”鄭氏等人如今都大致了解當年陳夜來的事,隻道去見袁靜會令他不喜,卻沒想到他全不在意,獨孤氏含淚道:“她如今一心抄經,以前的事我們都已經原諒她了,對她大人一定是恨的,可是咱們反而更多感激,感激她讓咱們有機會嫁給這麼好的大人。”這話說得真切,長恭聞言感動,道:“是我賺了,賺了你們幾個最好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