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降臨了。殘月,繁星,月光似霜,如同白晝。天地間一片清冷,時有北風蕩過,帶著刺骨的寒冽。戰爭驚擾得鳥兒都不得棲息,驚慌失措地亂飛。戰場上死樣地沉寂,敵我雙方都在醞釀更大的決戰。唯有陣亡的將士漫布在荒山曠野,淒慘恐怖。不知從哪裏躥來一群野狗,瘋狂地撕吃中國軍隊陣地前方的日軍死屍。偶爾爆起一聲槍響,也無人答理。死人、槍聲在這裏成了最繁多最平淡的事情。
侯三的秦腔還在吼,更顯悲壯、慘烈。
孫蔚如和幕僚們、吳老大和車戶們都站在戰壕裏,眺望著殘破的河山,心裏泛起無限的悲淒傷感。魏老二輕聲吟了一句詩,情調悲壯。
突然,他們身旁響起一聲戰馬的嘶鳴,劉順義扭頭一看,他的黃驃馬從陣地後邊的山窪裏跑過來。黃驃馬跑到他跟前,伸出舌頭在他手上親舔。劉順義撫摸著戰馬,對吳老大說:老大侄子,這馬在戰場待了一整天,沒吃也沒喝。你們一會兒下去的時候,把它帶到風陵渡口,讓船把它渡過黃河,送到咱陝西地盤上,這馬認得回去的路。吳老大苦笑了,說:我還下去幹啥呢,路和橋都叫小日本的大炮炸斷了,馬車、頭牯也壞的壞,死的死,沒剩下幾輛能用的,我還是留在這陪師傅。劉順義說:你不下去,這馬總得有人把它拉下去。你們馬車幫把事情做到這個份兒上,也對得起咱陝西鄉黨了,何必再陪在這哩?吳老大說:師傅,你不用趕我走,不是吹的,無論是武功還是槍法,你手下的弟兄都不如我,我留在這還能護著你,還能多收拾幾個小日本。他看著站在身邊的馬車柱,突然有了想法,對劉順義說:師傅,你實在要把這馬送回咱陝西?
劉順義說:孫軍長把他的馬都送回咱陝西了,我還能把馬留在這裏?吳老大說:師傅實在要把馬送回咱陝西,我就叫俺的車戶把它送回去,咋樣?劉順義說:行。吳老大走到馬車柱跟前,問:車柱伯,你把俺師傅的馬送到風陵渡,在那個酒店等我。我要是回不去了,你就把咱馬車幫的事情顧攬起來。馬車柱說:老大腦兮,咱三家莊離不開你,你送師傅的戰馬回咱陝西,俺們留在這陪你師傅。吳老大說:車柱伯咋胡說開了,我的師傅我不陪,咋能讓你來陪。咱這陣是在隊伍上,啥都按隊伍上的規矩來,就是按咱馬車幫的規矩,我是大腦兮,你們都得聽我的。你這陣就下去,不要耽擱工夫。
吳老大看著馬車柱騎著劉順義的黃驃馬,朝著黃河奔去,寂靜的戰場上又喧起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遠了,遠了,消失了。
孫蔚如不停地掏出懷表,夜光針毫不留情地走著,時間一秒一秒地在夜空逝過。弦月已過頭頂,遠方的日軍炮陣地還沒有動靜。十點、十一點、十一點半,再過一個小時就到了規定的時間,如果孟虎他們炸不掉炮陣地,他要親自帶第二批敢死隊上去。
十一點四十分,孫蔚如扭臉對參謀長下達指示:命令第二批敢死隊整理裝備,準備出發!劉順義走到孫蔚如跟前,說:我帶第二批敢死隊上去。孫蔚如說:不行,必須我親自上去,孟團長上去的時候,我給他許諾了,他要是把日軍的炮陣地炸不掉,我親自帶第二批敢死隊上去,我不能說話不算數。
特務營挑選的一百個敢死隊員,在孫蔚如麵前排好隊伍,營長把隊伍整理完畢,給孫蔚如敬禮報告:報告軍長,第二批敢死隊一百名隊員集合完畢,等待你的命令!孫蔚如還禮後,下達命令:檢查武器裝備,準備出發!營長回答:是!轉身給敢死隊員傳達命令:檢查武器裝備,準備出發!
十一點五十分,譯電員跑步過來,帶著激奮的情緒報告:報告軍座,戰區司令部來電。
“念!”
“一一五、一一七師已經到達指定位置。明日下午三時,對日軍發起總攻擊,你部務必堅守到總攻開始!”
孫蔚如和軍官們並沒有出現驚喜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冷峻。他們明白,日軍肯定也發現了一一五、一一七師逼近他們,他們不會也不敢主動攻擊這兩支生力軍,會用更強大的力量向這塊即將攻破的陣地進攻。如果今晚炸不掉日軍炮陣地,國軍僅剩的幾千人,就經不住明天一上午的炮轟,日軍在下午三點前能不費大力地攻破陣地,渡過黃河向陝西境內進犯……
十二點十五分。孫蔚如對營長下達命令:第二批敢死隊隨我出發!
猝然,兩三裏外的地方,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和各種兵器的射擊聲,火光映照了一片山窪,持續了十多分鍾後。接著,那個方向騰起三發紅色信號彈,隔了半分鍾,又騰起三發紅色信號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