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紀下(3 / 3)

天複三年正月,天子自鳳翔歸京。五月,雲州都將王敬暉殺刺史劉再立,以城歸於劉仁恭。武皇遣李嗣昭討之,仁恭遣將以兵五萬來援雲州,嗣昭退保樂安,燕人擄敬暉,棄城而去。武皇怒,笞嗣昭及李存審而削其官。是時,親軍萬眾皆邊部人,動違紀律,人甚苦之,左右或以為言。武皇曰:“此輩膽略過人,數十年從吾征伐,比年以來,國藏空竭,諸軍之家賣馬自給。今四方諸侯皆懸重賞以募勇士,吾若束之以法,急則棄吾,吾安能獨保此乎!俟時開運泰,吾固自能處置矣。”

天祐元年閏四月,汴帥迫天子遷都於洛陽。《新唐書》:帝東遷,詔至太原,克用泣謂其下曰:“乘輿不複西矣!”遣使者奔問行在。五月乙醜,天子製授武皇葉盟同力功臣,加食邑三千戶,實封三百戶。八月,汴帥遣朱友恭弑昭宗於洛陽宮,輝王即位。告哀使至晉陽,武皇南向慟哭,三軍縞素。

天祐二年春,契丹安巴堅始盛,武皇召之,安巴堅領部族三凡十萬至雲州,與武皇會於雲州之東,握手甚歡,結為兄弟,旬日而去,留馬千匹,牛羊萬計,期以冬初大舉渡河。

天祐三年正月,魏博既殺牙軍,魏將史仁遇據高唐以叛,遣人乞師於武皇,武皇遣李嗣昭率三千騎攻邢州以應之,遇汴將牛存節、張筠於青山口,嗣昭不利而還。九月,汴帥親率兵攻滄州,幽州劉仁恭遣使來乞師,武皇乃征兵於仁恭,將攻潞州,以解滄州之圍。仁恭遣掌書記馬鬱、都指揮使李溥等將兵三萬,會於晉陽,武皇遣周德威、李嗣昭合燕軍以攻澤、潞。十二月,潞州節度使丁會開門迎降,命李嗣昭為潞州節度使,以丁會歸於晉陽。

天祐四年正月甲申,汴帥聞潞州失守,自滄州燒營而遁。四月,天子禪位於汴帥,奉天子為濟陰王。改元為開平,國號大梁。是歲,四川王建遣使至,勸武皇各王一方,俟破賊之後,訪唐朝宗室以嗣帝位,然後各歸籓守。武皇不從,以書報之曰:

竊念本朝屯否,巨業淪胥,攀鼎駕以長違,撫彤弓而自咎,默默終占,悠悠彼蒼,生此厲階,永為痛毒,視橫流而莫救,徒誓楫以興言。別捧函題,過垂獎諭,省覽周既,駭惕異常。淚下沾衿,倍鬱申胥之素;汗流浹背,如聞蔣濟之言。

仆經事兩朝,受恩三代,位叨將相,籍係宗枝,賜鈇鉞以專征,征苞茅而問罪。鏖兵校戰,二十餘年,竟未能斬新莽之頭顱,斷蚩尤之肩髀,以至廟朝顛覆,豺虎縱橫。且授任分憂,叨榮冒寵,龜玉毀櫝,誰之咎歟!俯閱指陳,不勝慚恧。然則君臣無常位,陵穀有變遷,或箠塞長河,泥封函穀,時移事改,理有萬殊。即如周末虎爭,魏初鼎據。孫權父子,不顯授於漢恩,劉備君臣,自微興於涿郡。得之不謝於家世,失之無損於功名,適當逐鹿之秋,何惜華蟲之服。惟仆累朝席寵,奕世輸忠,忝佩訓詞,粗存家法。善博奕者惟先守道,治蹊田者不可奪牛。誓於此生,靡敢失節,仰憑廟勝,早殄寇讎。如其事與願違,則共臧洪遊於地下,亦無恨矣。

惟公社稷元勳,嵩、衡降祉,鎮九州之上地,負一代之鴻才,合於此時,自求多福。所承良訊,非仆深心,天下其謂我何,有國非吾節也。淒淒孤懇,此不盡陳。

五月,梁祖遣其將康懷英率兵十萬圍潞州,懷英驅率士眾,築壘環城,城中音信斷絕。武皇遣周德威將兵赴援,德威軍於餘吾,率先鋒挑戰,日有俘獲,懷英不敢即戰。梁祖以懷英無功,乃以李思安代之。思安引軍將營於潞城,周德威以五千騎搏之,梁軍大敗,斬首千餘級。思安退保堅壁,別築外壘,謂之“夾塞”,以抗我之援軍。梁祖調發山東之民以供饋運,德威日以輕騎掩之,運路艱阻,眾心益恐。李思安乃自東南山口築夾道,連接夾寨,以通饋運,自是梁軍堅保夾塞。

冬十月,武皇有疾,是時晉陽城無故自壞,占者惡之。

天祐五年正月戊子朔,武皇疾革。辛卯,崩於晉陽,年五十三。遣令薄葬,發喪後二十七日除服。莊宗即位,追諡武皇帝,廟號太祖,陵在雁門。《五代史補》:太祖武皇,本朱耶赤心之後,沙陀部人也。其先生於雕窠中,酋長以其異生,諸族傳養之,遂以“諸爺”為氏,言非一父所養也。其後言訛,以“諸”為“朱”,以“爺”為“耶”。至太祖生,眇一目,長而驍勇,善騎射,所向無敵,時謂之“獨眼龍”,大為部落所疾。太祖恐禍及,遂舉族歸唐,授雲州刺史,賜姓李,名克用。黃巢犯長安,自北引兵赴難,功成,遂拜太原節度使,封晉王。武皇之有河東也,威聲大振。淮南楊行密常恨識其狀貌,因使畫工詐為商賈,往河東寫之。畫工到,未幾,人有知其謀者,擒之。武皇初甚怒,既而謂所親曰:“且吾素眇一目,試召之使寫,觀其所為如何。”及至,武皇按膝厲聲曰:“淮南使汝來寫吾真,必畫工之尤也,寫吾不及十分,即價下便是死汝之所矣。”畫工再拜下筆。時方盛暑,武皇執八角扇,因寫扇角半遮其麵。武皇曰:“汝諂吾也。”遽使別寫之,又應聲下筆,畫其臂弓撚箭之狀,仍微合一目以觀箭之曲直,武皇大喜,因厚賂金帛遣之。《五代史闕文》:世傳武皇臨薨,以三矢付莊宗曰:“一矢討劉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圖也。一矢擊契丹,且曰安巴堅與吾把臂而盟,結為兄弟,誓複唐家社稷,今背約附賊,汝必伐之。一矢滅朱溫,汝能成吾誌,死無憾矣!”莊宗藏三矢於武皇廟庭。及討劉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廟,請一矢,盛以錦囊,使親將負之以為前驅。凱旋之日,隨俘馘納矢於太廟。伐契丹,滅朱氏亦如之。又,武皇眇一目,謂之“獨眼龍。”性喜殺,左右有小過失,必置於死。初諱眇,人無敢犯者,嚐令寫真,畫工即為撚箭之狀,微瞑一目,圖成而進,武皇大悅,賜予甚厚。

史臣曰:武皇肇跡陰山,赴難唐室,逐豺狼於魏闕,殄氛祲於秦川,賜姓受封,奄有汾、晉,可謂有功矣。然雖茂勤王之績,而非無震主之威。及朱旗屯渭曲之師,俾翠輦有石門之幸,比夫桓、文之輔周室,無乃有所愧乎!洎失援於蒲、絳,久垂翅於並、汾,若非嗣子之英才,豈有興王之茂業。矧累功積德,未比於周文,創業開基,尚虧於魏祖。追諡為“武”,斯亦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