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濃墨一樣的天上,連一彎月牙、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現。偶爾有一顆流星帶著涼意從夜空中劃過,熾白的光亮又是那般淒涼慘然。
九層,楊環宇家門口。敲門敲了好久,當她正沮喪地以為屋裏沒有人的時候,有人來開門了,開了一條門縫,後麵正是楊環宇。
屋裏一縷燈光流了出來落在她身上,齊齊剪下了一個側影,看起來她像一個正站在黑暗邊緣的不速之客。
他眯著眼睛看了莫斐好一會,好像終於想起她是誰了,他對她的到來似乎有些吃驚,但還是把她讓了進來。她聽到自己的高跟涼鞋正鋒利地敲打著白色的地板,聽起來有些冷脆寒涼。除了她居然沒有別人來拜訪?
這屋子有一種讓人意外的荒涼,一扇窗戶像幽靈一樣在黑暗中洞開著,家具上到處是灰塵,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這裏住過了,而她和他,隻不過是一對意外在荒塚相遇的陌生人。
隻有頭頂的一盞青紗燈籠在風中隱隱約約窺視著他們的臉。
他說坐她便坐下,他說喝水她便拿起一杯水。
他看起來比白天更疲憊,穿著睡衣鬆散地堆在沙發上,而她穿著妖冶的黑色長裙,赫然坐在他對麵,他們的對峙讓這個房間頓時顯得狹小而可怖。
他摘下眼鏡把眼鏡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又戴上了,似乎過了很久,他終於先開口了,小莫,我記得你是叫小莫吧。房子的事……
她忽然就毫無預兆地打斷了他,她的聲音又高又尖,像一個舉手急於要發言的學生。楊校長,聽說您失眠嚴重。
楊環宇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摸了摸自己的眼鏡,說,小莫,我知道你是來問房子的事……
她的眼睛變得異常明亮,好像裏麵正燃燒著一堆木炭一樣,她盯著他再次打斷了他的話,這次,她說話的音調已經近於雀躍了,楊校長,您不是失眠嚴重嗎?
楊環宇迷惑地看著她,他們中間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她忽然咯咯笑了起來,笑聲輕佻得像個妓女。她一邊笑一邊緊張地注視著他的臉和他的嘴。
然而,幾秒鍾的停頓之後,楊環宇還是開口了。他臉色疲憊蒼白,嘴唇幹燥,又神經質地握了握自己的眼鏡框,小莫,我隻能和你說聲對不起,房子……在這句話還沒有來得及落地的時候,沙發上的莫斐忽然像隻凶猛陰鷙的大鳥一樣飛起來向他撲了過去,在撲過去的一瞬間,她伸出一隻手死死地不顧一切地堵在了楊環宇的嘴上。
她要拚死把他的話堵回去。楊環宇慌忙一躲,莫斐撲空了,她整個人都跌落在了那張沙發深處。她的頭發撞散了,一頭黑發披散下來,無邊無際的,仿佛把她的臉和四肢都淹沒了。
她像受傷了一樣久久伏在那個沙發的角落裏動不了,楊環宇站在一邊看著她也是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開口了,說得很快,聲音聽起來滾燙而尖銳。
他說,小莫……對不起。其實分房子的事,我真的做不了什麼,我真的為你做不了什麼……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的困難,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當年大學畢業後我一個人來到這座城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住處,三十歲之前我一直住在單位後麵一間破爛的單身宿舍裏,夏天漏雨,冬天屋裏會結冰,上個廁所要跑到很遠的公廁。一直到三十七歲我才在這個城市裏有了自己的房子,當年最窮的時候我身上隻有三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