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九之一
卷九 九之一
◎鹿鳴之什詁訓傳第十六
○陸曰:什音十。什者,若五等之君有詩,各係其國,舉“周南”即題《關雎》。至於王者施教,統有四海,歌詠之作,非止一人,篇數既多,故以十篇編為一卷,名之為什。
毛詩小雅○陸曰:從《鹿鳴》至《菁菁者莪》,凡二十二篇,皆正小雅。六篇亡,今唯十六篇。從此至《魚麗》十篇,是文、武之小雅。先其文王以治內,後其武王以治外,宴勞嘉賓,親睦九族,事非隆重,故為小雅。皆聖人之跡,故謂之“正”。
小大雅譜小雅、大雅者,周室居西都豐、鎬之時詩也。○正義曰:以此二雅,正有文、武、成,變有厲、宣、幽,六王皆居在鎬、豐之地,故曰“豐、鎬之時詩也”。知者,《文王有聲》雲“作邑於豐”,是文王居豐也。又曰“考卜維王,宅是鎬京。維龜正之,武王成之”,是武王居鎬也。太史公曰:“成王卜居洛邑,定九鼎焉,而周複都豐、鎬。”《外傳》曰:“杜伯射宣王於鎬。”《魚藻序》雲:“王居鎬京。”是幽王以上皆居鎬也。《世本》雲:“懿王徙於犬丘。”《地裏誌》雲:“京兆槐裏縣,周曰犬丘,懿王都之。”京兆郡,故長安縣也。皇甫謐雲:“鎬在長安南二十裏。”然則犬丘與鎬相近,有離宮在焉,懿王蹔居之,非遷都也。鄭必須言周室居豐、鎬者,以國風皆題諸國之名,知其國土所在,雅亦須顯其號,並知天子所居之處也。《采薇》、《出車》以天子之命命將率,則文王時未稱王也。則二雅各有未稱王時作者。未稱王時,則在岐周矣,而係之豐者,以其為雅詩者,即述天子之政,文王居豐乃稱王,縱使在岐周時作,亦係之於豐也。厲王流於彘,王爵仍存,鎬京尚在,故亦總雲豐、鎬焉。雅題不曰周者,以雅與國風絕殊,又無異代相涉,故不言周也。
始祖後稷,由神氣而生,有播種之功於民。公劉至於大王、王季,曆及千載,越異代,而別世載其功業,為天下所歸。○正義曰:案《周本紀》雲:公劉,後稷之曾孫。大王,公劉九世之孫。後稷在唐、虞之時,公劉當夏大康之時。此至大王、王季,曆夏、商之世。《漢書·律曆誌》雲“夏凡四百四十年,殷凡六百二十九年”,則餘一千矣,故曰“曆千載,越異代”也。言後稷至於大王,則公劉在其間矣,而別言公劉者,以周之先公皆能修後稷之業,公劉、大王,其中賢俊者,故曆言之。所以追說後稷、公劉、大王者,言周德積基所由也。
文王受命,武王遂定天下。盛德之隆,大雅之初,起自《文王》,至於《文王有聲》,據盛隆而推原天命,上述祖考之美。○正義曰:自《文王》至《文王有聲》凡十篇。《文王》、《大明》、《綿》、《棫樸》、《思齊》、《皇矣》、《靈台》七篇,序皆雲文王,《旱麓》一篇居中,從可知凡八篇,文王大雅也。《下武》、《文王有聲》二篇,序皆言武王,則武王大雅也。以文、武道同,故鄭連言之。雅有小大二體,而體亦由事而定,故文王以受命為盛,大雅以盛為主,故其篇先盛隆。《文王》言“受命作周”,《大明》言“天複命武王”,是盛隆之事,故以《文王》為首,《大明》次之也。文王所以得受天命,由祖考之業,故又次《綿》也,言文王之興,本由大王也。文王既因祖業,得四臣之力,即是能官其人,故次《棫樸》也。既言任臣之力,又述受祖之美,故次《旱麓》也。《旱麓》直論樂易於民施化而已,非盛事,故在《棫樸》之下。既言受祖之業,又述其母之賢而得成為聖,故次《思齊》也。文王既聖,世修其德,天使之代殷,故次《皇矣》。既聖能代,德及鳥獸,故次《靈台》。《綿》與《旱麓》、《皇矣》皆述大王、王季之德,是上述祖考者。鄭以文王據受命盛隆,逆而本之於祖父,取編篇之意,故其餘不盡論也。其武王之詩,《下武序》雲:“繼文也。”明以上文王事,《下武》則武王繼之。既能繼其伐功,故次《文王有聲》。序雲:“繼伐也。”言文王伐崇,武王繼之以伐紂也。案《大明》,文王之詩,而經陳武王之事;《文王有聲》,武王之詩,而經陳文王之事,其勢正同,而詩主相反者,由作者之意殊也。《文王》經雲“王之藎臣,無念爾祖”,以戒成王也;《大明》雲“篤生武王”,言武王之諡,則二篇成王時作也。《綿》雲“文王厥厥生”,《思齊》雲“文王之母”,《皇矣》雲“帝謂文王”,三篇皆言文王之諡,則皆文王崩後作之。《棫樸》雲“濟濟辟王”,《靈台》雲“王在靈沼”,皆言王,則稱王之後作也。唯《旱麓》不言諡,又不言王,或未稱王之前作也。但經無諡者,或當其生存之時,或在其崩後,不可定也。《下武》不言武王之諡,武王時作。《文王有聲》雲“武王烝哉”,言其諡,則其崩後作也。
小雅自《鹿鳴》至於《魚麗》,先其文所以治內,後其武所以治外。○正義曰:此又解小雅比篇之意。《采薇》雲“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率,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則《采薇》等篇皆文王之詩。《天保》以上,自然是文王詩也。《魚麗序》文、武並言,則《魚麗》武王詩也。《鹿鳴》至《天保》六篇,言燕勞群臣朋友,是文事也。《采薇》三篇,言命將出征,皆是武事,故《魚麗序》曰:“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內,《采薇》以下治外。”既以治內為先,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君能懇誠以樂下,臣能盡忠以事上,此為政之尤急,故以《鹿鳴》燕群臣嘉賓之事為首也。群臣在國則燕之,使還則勞之,故次《四牡》勞使臣之來也。使臣還則君勞之,去當送之,故次《皇皇者華》,言遣使臣也。使臣之聘,出即遣之,反乃勞之,則遣先勞後矣。此所以先勞後遣者,人之勞役,苦於上所不知,則已勞而怨;有勞而見知,則雖勞而不怨,其事重,故先之也。且使臣往反,固非其一,《四牡》所勞,不必是《皇皇者華》所遣之使,二篇之作,又不必一人,故以輕重為先後也。君臣既洽,鄰國又睦,乃可以和燕宗族,故次《常棣》,燕兄弟也。兄弟既和,又及朋友,故次《伐木》,燕朋友故舊也。君既能燕勞臣下,臣亦歸美以報之,故次《天保》,言下報上也。內事既治,則當命將征伐,以禦夷狄之患,故次《采薇》,遣戍役。遣則欲其同心,還則別其貴賤,先《出車》以勞將率,後《杕杜》以勞還役也。文王之詩既終,可王之事繼之。以文王治內外有成功,故武王因之,得萬物盛多,所以次《魚麗》也。萬物既多,人得養其父母,故次《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孝子非徒能養其親,身又清潔,故次《白華》,言孝子之潔白也。萬物盛多,人民忠孝,則致時和年豐,故次《華黍》,歲豐宜黍稷也。《思齊》說文王之教,先兄弟,後家邦,此詩之次,先群臣,後兄弟者,彼說施法之事,先齊其家,後化於外,自近及遠之義。此即為國之政,固當先國事,後族人,故使燕群臣在先也。又《鹿鳴》等三篇,皆燕勞臣子,為政之大務,後世常歌之,故鄉飲酒、燕禮皆歌此三篇。《四牡》傳曰:“文王率諸侯,撫叛國,而朝聘於紂,故歌文王之道為後世法。”是其事重可法,故樂常歌之。推此,則樂歌《周南》、《召南》及大雅,皆歌其首三篇。《書傳》多雲“升歌清廟”,是事重為常歌,故以為諸篇之首也。此文王小雅,其事多在稱王之前。案《書傳》文王受命四年伐昆夷,《采薇》為伐昆夷而作,事在受命四年也。《出車》、《杕杜》,役反而勞之。《出車》經曰“春日遲遲,薄言還歸”,在受命五年而反也。則《采薇》三篇,事在稱王前矣。《鹿鳴》,燕群臣嘉賓,嘉賓之文,容有鄰國之聘客也,明亦未稱王也。《四牡》雲:“周道倭遲。”傳曰:“岐周之道。”尚在岐周未遷,亦是未稱王也。《皇皇者華》,君遣使臣,是聘問鄰國也。若稱王之後,與諸侯禮異,不得為鄰國相聘之法,則亦未稱王也。此三篇之事,或在《采薇》之前,其作之時節次弟不可得而知也,稱王之前作,亦可矣。《伐木》雲“陳饋八簋”,為天子製;《天保》雲“禴祠烝嚐,於公先王”,追王改祭之禮,定是稱王之後。無文王之諡,或當時即作,或崩後為之,未可定也。檢文、武大雅經每言文、武之諡,多在武王、成王時作也。小雅唯有稱王後事,曾無言其諡者,又所論多稱王以前之事,知不先作為小雅、後作為大雅者,以六詩之作,各有其體,詠由歌政而興,體亦因政而異,王政有巨細,詩有大小,不在其作之先後也。此篇尚不以作之先後為次,況小大反以作之先後為異乎?且就檢其事亦不然矣。《綿》有伐昆夷之事而在大雅,《采薇》亦伐昆夷之事而在小雅。《綿》雲“虞芮質厥成”,事在稱王之初。《天保》雲“禴祠烝嚐”,事在稱王之後。《天保》在小雅,《綿》在大雅,明不以作之先後分屬二雅可知也。但作者各有所擬述,大政為大雅之體,述小政為小雅之體。體以政興,名以體定。體既不同,雅有大小,大師審其所述,察其異體,然後分而別之。自王澤竭而詩息,暴秦起而樂亡,去聖久遠,無所傳授,雖仿佛其大校,不可以言宣也。《詩》次先小雅,此鄭先論大雅者,詩見事漸,故先小後大。鄭以大雅述盛隆之事,故先言焉。
此二雅逆順之次,要於極賢聖之情,著天道之助,如此而已矣。○正義曰:由祖考積基之美,致令受命而王,今大雅先陳受命,後述祖考,從下而上,是逆也。為政之法,當以近及遠,今小雅先內後外,是順也。二雅逆順雖異,其致一也,皆要在於極盡先祖賢聖之情,著明天道符命之助而已矣。公劉、大王、王季是賢也,即《綿》與《旱麓》等詩是也。文王、武王聖也,即述文、武詩是也。天道助者,即“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之屬是也。
又大雅《生民》下及《卷阿》,小雅《南有嘉魚》下及《菁菁者莪》,周公、成王之時詩也。○正義曰:知大雅自《生民》者,以《生民序》雲:“文、武之功,起於後稷,故推以配天焉。”明是文、武,後人見文、武功之所起,故推以配天也。文、武後人,唯周公、成王耳。《孝經》雲:“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故知《生民》為周公、成王之詩。《生民》既然,至《卷阿》皆是可知。知小雅自《南有嘉魚》者,以《六月序》廣陳小雅之廢,自《華黍》以上皆言缺,《由庚》以下不言缺,明其詩異主也。《魚麗》之序雲文、武,《華黍》言與上同,明以上武王詩,《由庚》以下周公、成王詩也。《南有嘉魚》雲“太平”,《蓼蕭》雲“澤及四海”,語其時事,為周公、成王明矣。序者蓋亦以其事著明,故不言其號諡焉。《由庚》既為周公、成王之詩,則《南有嘉魚》至《菁菁者莪》從可知也,故雲“下及《菁菁者莪》皆周公、成王之時詩也”。以周公攝王事,政統於成王,故並舉之也。《由庚》在《嘉魚》前矣,不雲自《由庚》者,據見在而言之。鄭所以不數亡者,以毛公下《由庚》以就《崇丘》。若言自《由庚》,則不包《南有嘉魚》,故不得言也。既不得以《由庚》為成王詩首,則《華黍》不得為武王詩未,故上說文、武之詩,不言至《華黍》也。其比篇如此次者,大雅之次,以後稷祖考之先,文、武功之所起,人本於祖,故《生民》為先,言尊祖也。既後稷有功,世篤忠厚,故次《行葦》言忠厚也。既能忠厚,化以及物,令天下醉飽,故次《既醉》言太平也。既得太平,又能久持不失,故次《鳧鷖》言能持盈守成也。《鳧鷖》止言祭神,無持盈之事,而序以承太平之後,因言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則神祗祖考安樂之矣,是傅會其事以為篇次之意也。推此,明其餘皆有次比之義。既能持盈不失事,可嘉美,故次《假樂》嘉成王也。既嘉之,又恐其怠慢,故《公劉》、《泂酌》、《卷阿》戒成王也。召公以成王初蒞政,恐不留意於治民之事,故先言《公劉》厚於民以戒之。既戒以民事,欲其忠信,故次《泂酌》也。既有忠信,須求賢自輔,故次《卷阿》也。詩人之作,自有次第,故其卒章曰“矢詩不多,維以遂歌”,是也。小雅之次,以承文、武政平之後,繼體之君,調陰陽,育萬物。《由庚》,萬物得由其道。《南有嘉魚》,樂與賢也。《崇丘》,萬物得極其高大也。《南山有台》,樂得賢者。《由儀》,萬物之所生,各得其宜。此五篇樂與,萬物得所,更相互見,明得賢所以養物也。既萬物得宜,又能周及海外,故次《蓼蕭》也。言萬物得所,四海蒙澤,天下無事,可以飲燕諸侯,褒賜有功,故次《湛露》、《彤弓》也。既見因饗燕而賜之,故先燕後賜也。既有功蒙賞,唯才是用,為天下之所歌樂,故次《菁菁者莪》也。其次如此,其作之時節則難明也。《生民》雲“推後稷配天”,是周公製禮之時,則攝政六年後作也。《行葦》雲“曾孫維主”,周公攝政之時,成王為孺子,養老之事,周公所為。《行葦》言成王為主,則在即政之後也。《既醉》告太平,《鳧鷖》守成。周公攝政三年則致太平,既已太平,則有成功可守,作必在攝政三年之後,不可定指其時也。《假樂》嘉成王有顯顯令德,官人安民,則亦即政之後矣。《公劉》、《泂酌》、《卷阿》,同是召公之戒。《公劉》雲“成王將蒞政”,則歌在《行葦》、《假樂》之前也。《既醉》、《鳧鷖》指論太平、守成,亦不廢在《生民》之前也。大雅之作既有先後,則小雅亦當然也。小雅之中,皆無成王之言,又無即政之事,其作多在攝政之時,不可定其年月也。襄二十九年《左傳》為吳季劄歌小雅,服虔雲:“自《鹿鳴》至《菁菁者莪》,道文、武脩小政,定大亂,致太平,樂且有儀,是為正小雅。”皇甫謐亦雲:“詩人歌武王之德,今小雅自《魚麗》至《菁菁者莪》七篇是也。”則服虔與皇甫謐以小雅無成王之詩也。《左傳》又曰:“為之歌大雅。”服虔雲:“陳文王之德,武王之功。自《文王》以下至《鳧鷖》是為正大雅。”則服虔又以《生民》、《行葦》、《既醉》、《鳧鷖》為武王詩也。案武王伐紂,未幾而崩,不得有天下太平、澤及四海之事。《蓼蕭》、《既醉》之輩,皆言太平之事,安得為武王詩乎?即小雅皆武王之詩,《六月》之序何當廢缺異文也?《生民》推後稷配天,《行葦》曾孫維主,《書傳》配天皆謂周公之詩,曾孫皆斥成王,不得為武王詩矣。《華黍》、《由庚》本相連比,毛氏分序,致其篇端,使《華黍》就上,《由庚》退下,則毛意亦以《由庚》以下為成王之詩也。不然,亡詩六篇自可聚在一處,何須分之也?服虔之誤,違詩之文,失毛之旨,故鄭所以不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