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來往皆過客,緣淺不留人
李一死不承認,是以談判就算是破裂了。
楚羽瞧著李一這副淡然自若的神色,突然想起了昨天夜裏的事情。昨晚這李一竟然帶著人去了亂葬崗,這有些出乎常理。誰會找人找到亂葬崗去?
除非是有人事先通知。
思及此處,楚羽環顧四周,心想著難不成這李一背後還有人。
“來來來,我跟大家說一說那紫宸大帝是什麼東西!”狐小步飛身上了祭台,“所謂紫宸大帝,其實就是個江湖騙子,你們都被他騙了。紫宸大帝和縣太爺勾結,一個抓了秋田縣的女子送往宜陽縣的青樓妓館裏,讓這些女子飽受折磨,另一個則裝神弄鬼,來騙大家的錢。”
狐小步大義凜然,“今兒我既然來了,就讓大家好好看一看,這紫宸大帝是什麼玩意。金燕姑娘之所以會被紫宸大帝當成妖孽處置,隻因為她偷聽到了紫宸大帝的弟子莫山,與他人合謀的計劃。他們給金燕姑娘喂了毒藥,毒啞了她。”
“那該死的莫山還想占了金燕姑娘的身子,簡直是禽獸不如。來到秋田縣,他們蒙蔽眾生,謊言金燕姑娘是妖孽,想借此來殺了金燕姑娘又博得自身美名,美其名曰降妖除魔。”
哼哼兩聲,狐小步道,“我隻覺得這些人比妖魔更可怕,我狐小步乃是降魔世家出身,一輩子幹的也就是除魔衛道之事。可我從未見過這等比妖孽更歹毒之人,做下的樁樁件件簡直令人發指。”
背上之劍出鞘,瞬時飛上半空,然後直挺挺的紮在祭台上,“我這劍斬殺了不少妖孽,但這一次恐怕要試一試人血的味道。”
“紫宸大帝昨夜被嚇著了。”楚羽笑道,“如今早就卷鋪蓋跑了,大家若是不信可去別院看看,他若還在大可來與我對質,不必這樣連夜逃跑。”
一聽這話,李一的麵色終於變了。
“不過大家放心,他跑不遠。”楚羽道,“裝神弄鬼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敬鬼神且利用跪身來做壞事,都會有報應。如今要處置跟前的事,李大人覺得呢?”
李一掃過眾人,不語。
“孫家的確可憐,那些人也都死了,你折磨了秋田縣這麼多人,不管無辜還是不無辜,都未能幸免。這麼多年,你該報的仇也夠了吧?”楚羽道,“那些女子被賣入青樓,或死或毀了一生,難道還不夠嗎?如果你還不承認,我有的是辦法去京城一趟,把你的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包括你的父母親族。”
李一也很清楚,這些人並非尋常人物,當日卷走金燕的是一陣妖風,所以這些人很有可能是妖。可他們有指證他的證據,他卻沒了爭執的力氣。
那些樁樁件件,如同夢魘一般糾纏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生。有些事情憋在心裏太久,會很渴望說出來,渴望到了一定跡象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曾經善良過的人,此後不管做什麼惡事都會覺得愧疚,無法麵對自己。
“夠?”李一忽然笑了,“遠遠不夠!你可知道這些人,如今看上去都是衣冠楚楚,一張張可憐兮兮的臉,當初是怎樣的凶神惡煞嗎?孫家被縣太爺欺負,這些人不但不幫扶,反而落井下石,一個個都踩到了孫家的頭上來。”
“那一日父母前往勞作,我與妹妹一道在家留守。當時恰逢旱災,我看著妹妹口幹舌燥的哭,便想著去門外那水井裏舀點水。我把她留在家裏,妹妹乖巧的牽著我的手,臨走前喊了我兩聲哥哥,懂事的擦了眼淚。”
“因為大姐的關係,秋田縣的人看到我孫家都會唾罵不休,所以那口水井根本不肯給我們用。我父母都是老實人,總是從千裏之遙去裝水回來,真當不敢用井水。我也是悄悄去的,喝口水都跟做賊一樣,可想而知當時孫家有多可憐。”
“可我沒想到的是,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裏站著幾個孩子。屋子裏還有動靜,而我竟然沒有聽到哭聲。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窮人家的孩子懂事得早,不可能有外人進入妹妹卻無動於衷。”
“我從後麵的籬笆牆裏爬回家,打算從窗戶爬進去。可是透過窗戶縫隙,我卻看到了此生永遠無法忘卻的一幕。”
“滿地的鮮血,妹妹躺在那裏被剁成一塊一塊的,然後被他們用床單裹著,隻留下一顆頭顱在血泊中。她才三歲,跟大姐一樣從小是個美人胚子,可惜我沒能看到她長大的樣子。”
“我跟在那些人身後,看著他們走到了亂葬崗,然後架起了火……”
說到這兒,李一已經淚流滿麵,笑得何其悲愴,“人在災荒麵前是很無助很無力的,可也不至於殘忍到這樣的地步。這些人壓根就沒有人性,他們竟然把我妹妹的屍身烤著吃了,還吃得津津有味。我躲在樹後麵聽見他們說,這是他們此生吃過的最好吃的肉。”
楚羽紅了眼眶,死死的抱緊了懷中的黑貓。
“我不敢再看,第一時間去找了爹娘,阻止了他們回家。這些人喪心病狂,能吃一個就能吃第二個,我不知道自己和爹娘什麼時候會成為下一個被吃的目標。那一日,爹娘抱頭痛哭,什麼東西都沒敢拿,直接帶著我離開了秋田縣。”李一眸光狠戾的望著周遭眾人。
“你們能體會親人被他人分食是什麼心情嗎?我恨這些人,所以我記住了他們的臉,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回頭望著楚羽,“你不是說,人生除了報仇還有很多事情可做?可你知道我的人生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沒有了以後嗎?痛苦沒有發生在你身上,你永遠都無法體會當時的撕心裂肺。”
“他們吃了我妹妹,隻剩下一顆完整的頭顱。而我們作為最親的家人,卻連收屍都不敢,連夜逃命離開。你知道這有多痛苦嗎?我爹娘為此抱憾終身,我們遠走天涯,改名換姓。在我高中狀元之後,父母雙雙離世,我終究成了孤家寡人。”
他憎恨的指著眼前眾人,“就是他們,秋田縣的人都該死!我本該有個姐姐,有個妹妹,本該一家和睦幸福生活。是他們這些人,毀了一切。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嚐一嚐,什麼叫妻離子散,什麼是生不如死。”
所以開棺的時候,楚羽才會愣在那裏,幾乎不敢置信。她跟著當仵作的父親進出停屍房那麼多年,真當是一次都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屍骨。
這骨頭都是被煮過的,隻有頭顱是完整而新鮮的。
是以楚羽當時就聯想到了土地公所說的旱災,人在饑渴困苦的時候最是容易幹出這種令人發指的事情。可想象和親眼看到是不一樣的,見到的時候,仍是難掩震撼,而後是無止境的憤怒。
看骨骼的長度,的確是三四歲無疑。
那張依舊鮮活的麵孔,仍是沾滿鮮血。因為是土地公的收斂,是以這副幼小的骸骨還保持了最初的完整與新鮮,否則楚羽等人也見不到這種慘絕人寰的場麵。
“人間有人間的律法,你草菅人命跟他們這些人有什麼區別?”楚羽問,“你殺了他們,讓秋田縣的老百姓提心吊膽了那麼多年,你這內心會得到了平靜嗎?”
“都已經這樣了,無所謂平靜不平靜,我已經報了仇。”報完仇之後,人這內心會覺得空蕩蕩,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後來,他想到折磨秋田縣的女子,可事實上他並不快樂。
被仇恨充斥的人,內心飽受折磨,因為他是被迫反抗,從來沒有真的想要害人。他覺得委屈,覺得憋屈,可不這麼做他又過不了心裏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