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斷藤峽之後,王守仁命他二人循橫石江而下,攻克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羅鳳諸賊,同時兵分二路,令布政使林富率蘇、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賊,盡平八寨。
這樣的功績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當他的捷報呈上去的時候,嘉靖皇帝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實在覺得難以置信,便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人,始終覺得王守仁誇大其戰功,且及其生平學術,楊一清等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而此時,讓王守仁入閣的呼聲再次響起,引起了由“議禮”風波扶搖而上的幾位新貴的大為不滿。萼遂顯詆守仁征撫交失,賞格不行。
王守仁的學生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爭之:“諸瑤為患積年,初嚐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複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藤峽賊,阻深岩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事者乎?守仁討平叛藩,忌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和、喬宇飾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於江西,再屈於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士解體,後此疆圍有事,誰複為陛下任之!”
他們說得很是直白,朝廷幾年用兵數十萬都沒搞定的瑤患,王守仁一出馬,便有如摧枯拉朽,仿佛那些人就是紙糊的一般,這樣顯赫的戰績就連嘉靖皇帝始終難以置信,這樣的人不用,再用何人?!
此時的嘉靖心情也很矛盾,按理說王守仁如此功績,是該好好封賞,但這樣的功勞未免也太輕而易舉了,讓朝廷和他皇帝的顏麵何存?!此時的嘉靖,雖然對他的堂兄,前任武宗皇帝深深不齒,但也一樣體會到當時皇兄想砍人而找不到理由的心情……
當朝廷上下在為王守仁的功績有無誇大,他該不該入閣的事爭論不休的時候,王守仁這次真的上書乞骸骨致仕,並薦布政使林富代其職位。
這次不是狼來了,而是狼真的來了。征戰廣西,讓原本就身體孱弱的王守仁病情加重,近日來更是咳得難以進食。此時王守仁等不到也不相等朝廷的嘉獎了,隻想盡快回家。
王守仁跟朝廷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深知朝廷的辦事效率,而事實上也不容得他等待了。他在遞上《乞恩暫容回籍就醫養病疏》之後,交代好善後事宜後,他便不顧一切地帶著家人回餘姚了。
途經南寧時,王守仁聽得馬援廟就在附近,不由得精神大振,一定要去拜謁一番。隨從見他精神大好,很是欣喜,隻有一一知道,他兩顴戴紅,呼吸淺促,已是回光返照之相了。
“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
當年的詩作從他口中娓娓道來,聽在一一耳中卻是心酸無比,她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忍住不掉淚。當年的少年,意氣風發、器宇軒昂,如今的丈夫,被磨難和病魔折磨了四十年,早已瘦骨嶙峋、白發斑駁,卻更是令人心痛。
“一晃眼四十年了。”王守仁歎過之後自嘲地笑道:“娘子,當時年少輕狂,卻也不失少年豪氣,現在為夫形同枯骨,早已不複當年之勇了。”
“相公……”一一再也忍不住,趕緊別過頭去,眼淚一滴滴地掉了下來。
“四十年前夢裏詩,此行天定豈人為?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如同時雨師。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從來勝算歸廊廟,恥說兵戈定四夷。”
“樓船金鼓宿烏蠻,魚麗群舟夜上灘。月繞旌旗千嶂靜,風傳鈴木九溪寒。荒夷未必先聲服,神武由來不殺難。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幹羽五雲端。”
王守仁興致頗好,向隨從要過筆墨,在牆上題了兩首詩,然後把筆一扔,笑道:“差強人意吧,這或許是我最後兩篇詩作了吧!”
一一一聽便慌了,抓緊他的手:“相公,不會的,我們回家,正憶還在家中等著我們呢!”
“是啊,還有正億,娘子,你千萬記得還有正億。”王守仁看著一一微微一笑,一一便是無言以對了。
自從馬援廟中回來之後,王守仁便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每日隻能進食少許稀粥,時昏時醒,臉色也越發地難看了。
官船行至江西南安,南安知府周積,同時也是王守仁的學生,聞訊趕來拜見老師。一一本不想讓他進去,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周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