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李璟，少年豪邁，以財雄一鄉。常薄遊阡陌間，遇心愜目適，雖買一笑，擲錢百萬不靳。宣和間，某太守自南郡解任返洛，家富聲樂，列屋一寵姬，最殊秀天麗。西都人家伎妾，雖百數莫能出其右。嚐以暮春遊名園，玩賞牡丹，偕侶相攜穿花徑。璟望見，兀兀如癡，寄目不暫瞬。姬亦窺其容狀，口雖笑叱，而心頗慕之。兩人遙相注意，俱不能出言，恨恨而去。明日，又邂逅於別圃，度無由得狎，方寸憒亂，搖搖若風中懸旌。思得暫促膝，成須臾歡，罄百計不能就。時有豬嘴道人者，售異術於塵中，能顛倒四時生物，人莫能識。璟獨厚遇。忽造門求醉。璟欣然接納，深思叩以其事，或能副所欲。乃設盛饌延款，且以誠告。道人初難之。請之再四，乃笑曰：“姑試為之。”璟拜曰：“果遂願，不敢忘報。”明日招往城外社壇，四顧無人，拈一片瓦，嗬祝多時，以付璟曰：“吾去矣。爾持此，於庭壁間上下劃之，當如願矣。善藏此瓦，每念至則懷以來。”璟瑾受教，劃壁未幾，然中開。竦身而入，徑趨曲室內，鬥帳畫屏，極為華美。婦臥其中，宿酲未醒，見人驚起，赬顏微怒曰：“誰家兒郎，強暴至此，輒入房院，誰引汝來?”璟卻立凝笑，不敢言，熟視良久，蓋真所願慕者。婦人亦悟而笑，略道曩事，即登榻共臥，相與極歡。既而曰：“太守且至，即宜引避疾回，後會可期也。”遂循故道而出，壁合如初。瓦故在手，攜還家，珍秘於櫝。過三日率一遊，每見愈款昵。經累月杳無人知。會其密友賈生者，訝璟久不相遇，意其有奇遇，潛伺所向，跡至社壇側。璟覺而舍去。賈隨詰問。不能隱，具以始末告之。賈不信曰：“果爾，吾豈不可往也?如不吾同，當發其妖幻，首於官，且白某太守。”璟甚懼曰：“今日已暮矣，俟明日同詣道人謀之。”旦往，道人不悅曰：“機已泄，恐不能神，當作別計。城西某家有園池之勝，能從吾飲乎?”皆曰：“幸甚。”即具酒肴，偕往小飲。一亭前有大假山，道人酒酣，振衣起，舉手指劃山石，一峰中分，兩人就視，見樓台山水，花木靚麗，漁舟從溪上來，碧桃紅杏繽紛。方注目間，道人登舟，其去如飛。賈引袖力挽，石縫遽合，傷其指。道人杳無蹤矣。它日，兩人複去社壇，用前法施之，已無所效，惘然怨悔而歸。後訪乳醫嚐出入太守家者，使密扣。姬雲：“夢中恍惚與一男子燕私，今久不複然矣。”
【譯文】
洛陽的李璟，年紀很輕，性格豪放，家裏很有錢，財富一方。時常漫遊在南來北往的路上，遇到賞心悅目的事情，花錢百萬也不吝惜。宣和年間，某太守從荊州解任回到洛陽，家裏有很多歌姬舞女，群房裏有一受寵的美人，特別秀麗，國色天姿。洛陽各家的歌女，雖有百十幾個，沒有比她更美的。她曾於暮春遊覽名園，觀賞牡丹，和夥伴兒手拉手穿行在花間的小道上。李璟老遠望見了，癡呆呆地望著，像個傻子，目光停落在美人身上，一眨不眨。美人也看見了他的容貌和形態，嘴裏雖然譏笑嗬斥，心裏卻很愛慕。二人遠遠地互相看望著，都不能說話，遺憾地走了。第二天，又在另一個花園裏不期而遇，度量得不到親近的機緣，心境已經昏亂，身子飄飄搖搖的，好像掛在空中的旗幟。想要得到短暫地促膝談心，成全片刻的歡娛，想盡百計也達不到目的。當時有個豬嘴道人，在塵世上出賣千奇百怪的法術，能顛倒四季的生物，人卻看不出來。李璟希望獨自見到他，以厚禮相待。道人忽然登門拜訪，請求一醉。李璟高興地接受了，很想詢問那件事情，或許能夠幫他達到向往的目的。於是就擺下豐盛的酒宴，熱情招待，並把自己的要求真誠地告訴了道人。道人剛一聽說，有些為難。再三再四地請求，道人才笑著說：“暫且試試吧。”李璟拜謝說：“如果真能實現我的願望，不敢忘掉報答你的恩情。”第二天，道人領他前往城外的地壇，看看四處無人，信手揀起一塊瓦片，咒言咒語地念了很長時間，交給李璟說：“我走了。你拿著這塊瓦片，在庭院的牆壁上下劃幾下，就能實現你的願望。要好好保管這塊瓦片，每當想念她的時候，就從懷裏拿出來。”李璟恭敬地領受教唆，在牆壁上沒劃幾下，嘩的一聲,中間裂開了，縱身跳進去，彎彎曲曲，徑自走進繡房裏。小小的繡帳,彩繪的屏風，極其華麗。婦人躺在繡帳裏,睡得瞼上紅樸樸的，還沒醒過來,看見有人，驚訝地坐起來，紅樸樸的瞼上帶著微怒說：“誰家的小子，如此逞強施暴,任意穿房入院，誰領你來的?”李璟站在地下，一動不動地瞅她笑著，不敢說話，細看了好長時間,真是他所愛慕的美人。婦人也醒悟而笑了，說了幾句前些天的仰慕，就上床躺在一起，相親相愛，歡樂到了極點。完了以後說：“太守要來了，應該馬上退避，趕快回去，後會有期。”他就循著來時的道路走出去，牆壁合上了，和原先一樣。瓦片仍在手裏，帶回家去。珍藏在櫃子裏。大致三更就到美人那裏去一趟，每次見麵都更加親昵。經曆了好幾個月，誰也不知道。恰巧有個密友賈生，很久沒有遇上李璟，覺得奇怪，猜想他是有了奇遇，就偷偷偵察他的去向，跟蹤跟到地壇旁邊。李璟發覺了，舍棄相會的機會就往回走。賈生跟著他盤問。李璟無法隱瞞，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他了。賈生不相信，說：“如果真是那樣子，我怎麼不能去呢?如果不和我一道去，就揭發這個妖術，向官府告發，並且告訴那位太守。”李璟很害怕地說：“今天已經天黑了，等明天一同去拜訪道人想辦法。”第二天早晨去拜訪道人，道人不高興地說：“天機已經彙露，恐怕不靈了，應該另想辦法。城西某家有個出名的花園，能跟我去喝酒嗎?”兩個人都說：“跟你去喝酒，太榮幸了。”就備下酒菜，一道去花園喝酒。一個亭子的前邊有座很大的假山，道人喝到盡興的時候，抖抖道袍站起來，伸出手指去劃假山上的石頭，一座山峰從中間分開了。兩個人到跟前一看，有樓台，有山水，花木裝點得很美麗。從溪上來了一艘漁船，紅杏碧桃，落英繽紛。正在專注地看著，道人上了船，如飛而去。賈生伸出胳膊，用力往回拉，石縫突然合上了，傷了他的手指。道人無影無蹤了。另一天，兩個人又去了地壇，使用從前的方法，用瓦片去劃牆壁，已經無效，茫然若失，悔恨而歸。後來去訪問曾經出入太守家的接生婆，請她給秘密地問一問。美人說：“夢中恍惚和一男子親密過，現在很久不再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