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劉全(1 / 1)

鄒平牛醫侯某,荷飯餉耕者。至野,有風旋其前,侯即以杓掬漿祝奠之。盡數杓,風始去。一日,適城隍廟,閑步廊下,見內塑劉全獻瓜像,被鳥雀遺糞,糊蔽目睛。侯曰:“劉大哥何遂受此玷汙!”因以爪甲為除去之。後數年,病臥,被二皂攝去。至官衙前,逼索財賄甚苦。侯方無所為計,忽自內一綠衣人出,見之訝曰:“侯翁何來?”侯便告訴。綠衣人責二皂曰:“此汝侯大爺,何得無禮!”二皂喏喏,遜謝不知。俄聞鼓聲如雷。綠衣人曰:“早衙矣。”遂與俱入,令立墀下,曰:“姑立此,我為汝問之。”遂上堂點手,招一吏人下,略道數語。吏人見侯,拱手曰:“侯大哥來耶?汝亦無甚大事,有一馬相訟,一質便可複返。”遂別而去。少間,堂上呼侯名。侯上跪,一馬亦跪。官問侯:“馬言被汝藥死,有諸?”侯曰:“彼得瘟症,某以瘟方治之。既藥不瘳,隔日而死,與某何涉?”馬作人言,兩相苦。官命稽籍,籍注馬壽若幹,應死於某年月日,數確符。因嗬曰:“此汝天數已盡,何得妄控!”叱之而去。因謂侯曰:“汝存心方便,可以不死。”仍命二皂送回。前二人亦與俱出,又囑途中善相視。侯曰:“今日雖蒙覆庇,生平實未識荊。乞示姓字,以圖銜報。”綠衣人曰:“三年前,仆從泰山來,焦渴欲死。經君村外,蒙以杓漿見飲,至今不忘。”吏人曰:“某即劉全。曩被雀糞之汙,悶不可耐,君手為滌除,是以耿耿。奈冥間酒饌,不可以奉賓客,請即別矣。”侯始悟,乃歸。既至家,款留二皂。皂並不敢飲其杯水。侯蘇,蓋死已逾兩日矣。從此益修善。每逢節序,必以漿酒酬劉全。年八旬,尚強健,能超乘馳走。一日,途間見劉全騎馬來,若將遠行。拱手道溫涼畢,劉曰:“君數已盡,勾牒出矣。勾役欲相招,我禁使弗須。君可歸治後事,三日後,我來同君行。地下代買小缺,亦無苦也。”遂去。侯歸告妻子,招別戚友,棺衾俱備。第四日日暮,對眾曰:“劉大哥來矣。”入棺遂歿。

【譯文】

鄒平縣的獸醫侯某,挑擔兒給種田人送飯。走到野外,有個旋風在他麵前旋轉,侯某用勺子舀出米湯祭奠它。舀了好幾勺,旋風才離去。一天,他去城隍廟,閑暇無事,在廊下走來走去,看見廟裏有劉全獻瓜的塑像,鳥雀屙下的糞便,把眼睛糊死了。侯某說:“劉大哥怎能受此玷汙呢!”就用指甲給摳掉了。幾年以後,他病臥在床,被兩個衙役捕去了。帶到官衙,勒索財物,逼得很苦。侯某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忽然從衙內出來一位綠衣人,一眼看見他,驚訝地問道:“侯翁因何到這裏來了?”侯某就把被捕之事告訴了綠衣人。綠衣人責備兩個衙役說:“這是你們的侯大爺,怎敢無禮!”兩個衙役連聲答應,神態謙恭,說是不知道。過了一會兒,聽見鼓聲如雷。綠衣人說:“早衙開始了。”就和侯某一起進去,叫他站在階下,說:“暫且站在這裏,我給你問問。”說完向堂上招手,喚來一個當差的,略微說了幾句話。當差的看看侯某,拱手一禮,說:“侯大哥來啦?你也沒有什麼大事,有一匹馬告你,審問一次就可以回去了。”說完就告別而去。等了不一會兒,堂上呼喚侯某的名字。侯某上堂跪倒,那匹馬也跪在堂上。堂官問侯某:“這匹馬告你,說是被你藥死的,可有此事?”侯某說:“它得了瘟病,我用瘟疫藥方紿它治療,它吃了沒有好轉,隔一天死了,與我何幹?”馬說人話,兩個苦苦相爭。堂官令人查看生死簿,簿上注明那匹馬的壽命若幹年,應死於某年某月某日,和它死的那天完全相符。堂官因此喝斥它說:“這是你的壽數已盡,怎能胡亂告狀!”怒斥幾句,轟下堂去。接著又對侯某說:“你存心給人方便,可以不死。”仍叫兩個衙役送回去。先前那兩個人也同他們一起走出衙外,並囑托兩個衙役,要在路上好好照看他。侯某說:“今天雖然受到你的庇護,卻從來不識尊顏。請把姓名告訴我,以謀後報。”綠衣人說:“三年以前,我從泰山回來,口幹舌燥,渴得要死。路過你村村外,你用勺子舀米湯給我喝,至今不忘。”那位當差的說:“此人就是劉全。從前被雀糞糊住了眼睛,悶得無法忍受,你用指甲給剔去了,心裏總是不安。無奈陰間的酒菜不能敬獻賓客,就此告別吧。”侯某這才恍然大悟,就往回走。到家以後,誠懇地挽留兩個衙役。兩個衙役不敢喝他一杯水。侯某蘇醒過來,原來死去已過兩天了。從此以後,他越發行好行善。逢年過節,必定攜酒去酬謝劉全。年過八十,還很健壯,能跳上奔馳的車子。一天,他走在路上,看見劉全騎馬從迎麵走來,好像要出遠門的樣子。他拱手一禮,問完寒暖,劉全說:“你的壽命已到盡頭,勾牒發出來了。勾捕你的衙役要來勾捕你,我攔住了他們,不讓他們勾捕你。你要回去辦理後事,三天以後,我來和你同行。我在陰間替你買了一個小官,也沒什麼痛苦的。”說完就走了。侯某回家告訴給妻子,招來親友,臨終告別,棺材和壽衣也都準備齊全。第四天,天黑的時候,他對大家說:“劉大哥來了!”躺進棺材就死了。